汪曾祺先生没错--也说惊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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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先生没错--也说惊闺

                 苏州市吴中区浦庄中学  陈新

 

    2001年11月号《语文学习》有侯立双的《“惊闺”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一文,文章主要参考了1999年4月号《文史知识》上易严(目录作“易炎”)先生《古代的声响广告种种》中有关“惊闺”的介绍,另以生活中磨剪子、抢菜刀者的吆喝声为证,说汪曾祺先生《胡同文化》中“磨剪子、磨刀的‘惊闺’(十几个铁片穿成一串,摇动作声)”叙述有误。然细读之后,觉侯文的观点未免有点“睹骆驼言马肿背”之嫌。

“惊闺”,一作“惊闺叶”。清陆凤藻《小知录)卷九引《齐东野语》:“惊闺,磨镜匠所持铁数片,长五寸许,作声使闺阁闻之。”清厉荃《事物异名录》卷十八:“《齐东野语》(按,当作《齐民野语》--陆凤藻《小知录》引沿误):用铁板数片,如拍板样,磨镜匠手持作声,使闺阁闻之,名曰:惊闺’。”检《齐民野语》原文,作:“用铁数片,长五寸许,阔两寸五分,如拍板样,磨镜匠手持作声,使传闺阁知之,名之曰‘惊闺。据此,“惊闺”之形状特点,大致可知。明清诗文中写到“惊闺”的,时有所见,易严先生已征引三例,再引寡味。兹增一暗用例:明陈铎散曲[北中吕.红绣鞋](磨镜):“惨鸾影尘蒙垢污,饰苔花岁久年多。正佳人春困倚妆阁,听几声铜片响,用一点水银磨,与你治昏迷都是我。”(谢伯阳编《全明散曲》,齐鲁书社551页。)此曲未点出“惊闺”之名,但那“几声铜片响”写的正是拍打“惊闺”之声。

这几条资料似乎为侯文提供了更为有力的证据,但问题并不这么简单,“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民俗民风因时因地而异,十分复杂;旧时小商贩、手艺人招徕顾客的“货声”亦十分复杂。或不同小商贩、手艺人使用同一种“响器”,或同一类小商贩、手艺人使用不同的“响器”;同类小商贩、手艺人或用“响器”,或不用“响器”而仅“吆喝”;同一“响器”或又有不同名目。周作人《药味集.卖糖》有云:“卖糖大率用担,但并非是肩挑,实只一筐,俗名桥篮。……虚左手持一小锣,右手执木片如笏状,击之声镗镗然,此即卖糖之信号也,小儿闻之,惊心动魄,殆不下于货郎之惊闺与唤娇娘焉。”后来在《货郎担》一文中感叹道:“北京也有同样的职业,不过是用车推而不是用担了,所使用的响器也不一样,乃是有柄的一面小铜锣,绳系一小疙瘩,手一摇便发出声响。这有很漂亮的名称,叫作‘惊闺’,还叫作‘唤娇娘’,不过这是一是二,有点不大清楚了。”(见1958年5月1日《新民晚报》)连周作人先生这样于民风民俗极为关注的学者也甚感模糊,可见这些如今已很难见到的物件实在是不容易说清楚的。

话说“惊闺”,其一,“惊闺”并非磨镜匠所专用。即如易严先生所举《金瓶梅》第90回及《醒世恒言》第13卷两个例子,前一例正说明“那时卖脂粉、花翠生活,磨镜子都摇惊闺”--西门大姐令平安儿叫进来的那个“摇惊闺的”只是个货郎,其实并不会磨镜子;后例中的冉贵虽也“摇惊闺”,但也只是个卖杂货的货郎;周作人先生的文章也说明了这点。

其二,磨镜匠也并非只用“惊闺”,有的也使用别种响器。清褚维垲《燕京杂咏》:“乌金尺八口横吹、磨镜人来女伴知;携得青铜旧尘镜,门前立待几多时。”作者自注:“磨镜者吹以喇叭。”(按,乌金,即吹金,亦即铜角,一种铜制的小喇叭

)

又,卖小儿女闺阁杂货者,也有摇铜铃,摇小鼓的。清太素生(沈阳百咏)之十:“逢时花样要新裁,门向金铃响处开;旖旎谁家小儿女,春风听唤货郎来。”作者注:“土俗,小儿女于正月间喜买绒线杂货,彼货郎亦喜暗揣其意,沿街溜巷摇铃而来。彼美人开门一唤,春风到耳,有如黄莺呖呖向花外鸣也。”

“惊闺”形制多样,有如小钲,以手提击的,有以铜片或铁片穿成一串摇动作响的,有在小鼗上附以小钲的,还有以带柄的小木鼓缀以铃、锣的。“惊闺”名称也不一,或称作“惊绣”,前引(事物异名录)引(事物绀珠):“惊绣,如小钲而厚,手提击。”又叫“唤娇娘”,清佚名<韵鹤轩杂著):“百工杂技,荷担小街,每持器作响,各为记号。……卖闺房杂货者所摇,曰‘唤娇娘’。”又,清沈太侔(东华琐录):“寻常器物,无不有名。如卖药之串铃,曰‘报君知’,售绒线之摇,曰:唤娇娘’。”

概言之,凡主要以闺阁儿女为顾客对象的磨镜子、磨剪子、磨刀的手艺人以及贩卖针线脂粉等妇幼用品的货郎所用之可摇动或拍打作声的响具,均可名作“惊闺”、“惊绣”或“唤娇娘”。故《汉语大词典》以“货郎及磨刀剪的人走街串巷时用来招引女顾客的响器”释“惊闺”,是比较恰当的。

话回到汪曾祺先生的《胡同文化》上来,汪老虽是江苏人,却长住北京,于北京名物风情方音俗语了如指掌,《胡同文化》中所写的“磨剪子、磨刀的‘惊闺’(十几个铁片穿成一串,摇动作声)”,实是其时北京市井街巷中“货声”的传神写照。

这里,再举一个例子作为佐证。熟谙京华民俗掌故的著名文史学家石继昌先生有一篇《京华遥忆吆喝声》(见石继昌著(春明旧事)),文中写道:“老北京对于种种杂声,耳熟能详,倍感亲切。不仅小贩是这样,一些百工技艺也莫不如此,如修理桌椅板凳的、磨剪子抢菜刀的、锔盆儿锔碗儿的、收拾雨伞旱伞的,都各有其货声。其中磨剪子抢菜刀的除吆喝外,还用手拍打铁片:串头’,以招引顾客(着重号为笔者所加)。粘扇子换扇面的在其肩挎小木箱上缀以铜铃,行走时起到‘报君知’的作用,是无言的货声。”石先生的文章意不在考证,故写及“磨剪子抢菜刀的”拍打的铁片,泛称曰“串头”,必也正名乎?当以“惊闺”、“唤娇娘”名之。

磨剪子、磨刀的手艺人也使用“惊闺”这种响器,至少旧时北京是如此。所以汪曾祺先生《胡同文化》中有关“惊闺”的描写并没有错误。

                   摘自《语文学习》200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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