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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断章和时间之水（上）
一、
水流、古迹、身上的肌肤、桥上看云的少年、转世的桃花、渐渐稀少的乐器与器乐……这一切能引起我们感伤和思索的，惟因它们深深扎在时间的水底。时间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能被它挂怀在心的，那都是沁人肺腑的冰与火，闪耀着永恒的光辉。
国色天香的女子，她们害怕时间的一声轻咳。位高权重者同样惧怕时间之手，挥袖间，将他的须发抹白。我不知道昙花怒绽的瞬间，是激动？还是伤怀？
这把水中的刀子。
刀光映亮，握刀者已满脸泪水。
－－《时间和水》
二、
奔驰的是两颗溶解在一起的心灵。水草四溅，马蹄踏踏，灰色骑手和红鬃烈马自火红海子般的夕阳里迅疾飞来。天堂过于辽阔，他们的心此刻却能容纳下火红的天堂和那跳舞的云。
孩子在窑洞口唱着花儿，孩子梦见了马与骑手。花儿像骑手手中的长鞭，在空中圈了个响亮的鸣哨，迷漫在夕阳和炊烟里。姐姐摘一篮南瓜花回来了，带回来一窑洞的芬芳。
夕阳睡去。
孩子与窑洞睡去。
骑手与红鬃烈马渐渐隐去。
－－《骑手与马》
三、
雪的本体是陈旧的。它有如不断返回的美好憧憬，是寒冷冬日中不断到来的对逝去韶华的怀念式再现。它在它自身的行程中永远是水的晶体，而在不同心境的人们眼中，它是幻化的或怅然若失或暗香浮动的旧日时光。
握一捧雪在手中，慢慢溶化的是如水年华。来年的雪又纷纷飘下，而你或我的心境却发生了变化。
－－《雪》
四、
祝愿突如其来。
温暖的阳光漆刷着整个大地。花枝招展的少女们宛若我五月瓶中游动的明丽词句，泻撒在阳光下。南方亲人捎来的口信，砰然击响五月的鼓－－蔷薇内心。万物迷乱，植物天堂里百合在跳舞。
滴水的绿叶捕捉了一只唱歌的鸟儿，又把它放飞。翠绿的光芒愈加高远，点亮了西方天幕下红红的火焰。
阳光暖人，爱情热烈。
－－《初夏》
五、
泛着水泡的梦在夜深处飞翔，黎明伸手将一张张脸轻拍，神圣的光自深海中迅捷升腾。
我饥饿的灵魂在黑夜中长途旅行，攀登群山。
我在山顶寻觅什么呢？
一粒智慧的种子？神圣的掷骰者？浮满青苔和披满苇叶的长河？披头散发四野歌呤的盲艺人？马群？花簇？寂寞？喧腾？
一个愤怒的鼓手，猛击着清澄而光辉灿烂的苍天－－我的穹苍，我蔚蓝的钟，我的永固。
星辰隐去，白昼已经来临。祝福我的神明，我们分开吧！
－－《黎明前》
六、
这是一把琴。一把潇湘夜雨浸透的未上漆的木芙蓉古琴。
雨中的烈马奔腾。
红鬃飘扬。我只能铭记，却无法描述。零碎的瓷片有如花开了千年，雨下了千年，马奔了千年，歌呤了千年。
我很小自潇湘走出，我一生立在这木芙蓉的古国，依着这把琴到千年。
－－《故土》
七、
每一个人都要推开那扇篱笆小门，看看常站在檐下手搭凉蓬的白发人。连动物也不例外。
在我少时的记忆里，一只壮实的金钱豹与一只饿狮狭路相逢。残阳如血。明亮的光线将傍晚的沼泽地辉映得凄凉而悲壮，仿佛战鼓已擂响，大旗在挥舞。金钱豹焦燥不安，眼中流露出一丝怯懦。野草奔流，空气震荡，饿狮形影晃动，迅疾而至。它已在瞬间把握住了金钱豹的心思，掌握了这足以致命的先机。草静风息后，金钱豹艰难地逃离，它的顽强使轻伤的饿狮产生了疑惑，以至于不敢立马去追。凉风习习的沼泽地幽远而无垠，金钱豹头顶与颈下渗着一如夕阳般的鲜血。它知道那饿狮就匿在身后的某一处，而自己就要坚持不住了，死亡的气息已深深笼罩在周身。它多么想见见自己的弟弟－－稍微弱小的弟弟。它知道弟弟就在这附近，它顺着风向寻觅着，发出凄惨的衰鸣。弟弟终于出现在身边。它围着躺在地上已不能动弹的兄长无奈地转悠，眼角竟渗出泪水。强敌即将出现，兄长不停地狂啸，希望弟弟赶快离开这里。望着弟弟奔走的背影，这血已流尽的金钱豹将它的头埋进了草丛里，安祥地闭上了眼睛。
月已初升。
一位至友，千里之外的故土已没有任何亲人。每年的初春，他总是百忙中奔赴故土，为的是在亲人坟头伫立一刻。那一刻蕴含着人生的太多。山风轻轻扬起他一身尘土，却清晰了他的人生。
－－《芙蓉奔腾》
八、
这由青而白而黄而红的如玉般剔透的苦瓜－－湘水两岸屋檐下的美丽风景。碧时碧得沁人，白时白得亮眼，黄时黄得赛玉，红时红得如朱。它的颜色一直那么干净，那么透明，水晶般静静歇在乡亲的篱笆内。
湘人盘中的苦瓜总是和鲜红的辣椒伴在一起。只有喜爱苦瓜的人，才懂得生活的真髓。那淡淡的幽幽的略带清香的苦，在口腔里慢慢溶化，溶为一种甘甜。清去你的火气和浮华，让宽广的湘水在你心中流淌。
苦瓜过于洁身自好。它拒绝任何灰尘的依附，拒绝任何花朵的映衬。它躲在叶丛中，然而，剔透而脱俗的本体老远已将经过的人照亮。它像一盏盏红红的灯笼，将远离的人归来的人彻底照亮。
－－《晶莹的苦瓜》
九、
窗即一种能照进光线的几何框。想到这个词，必然是潜意识有压抑感，或向往外面世界的瞬间反映。特别明显的如囚徒，我不知他们生活的空间是否有窗？如有窗，窗外的世界应是他们的一切。
窗如菜场的鱼之于湖池。一想到鱼，动物园的生灵倦怠的身影跃入我眼帘，那一道道栅栏（窗）顿时让我心痛起来。对于它们，有窗比无窗更显残酷。一个个清辉朗朗的明月夜，它们遥想风吹草动的林莽大野，惟有悲凉与无奈。它们不愿仰望明月，那如萤的星辰不再闪亮。
那古国的水边，独行的李煜想必就不敢推开他那扇斑驳的雕花木窗。他怕薰着青草气息的春风拂上脸面，触发更多的感伤。当然，也有例外，漠北的苏武就是心中有一窗透气透光的小窗，十八年的故国清风能拂入心田，才有了南归的憧憬和力量。
年轻的女孩长久地伫立在窗前，其实是伫立在她的梦境。这时大抵是柳絮吹绵的三月的天。我曾在窗前怀念穿土布衫的二姐－－卓尔不群的她在她黄金的年岁随风而逝了。还有我少年的白衣女孩，遥远的她不知现在为人妻母否？窗前的人一如雨后林中的小鸟，鸣叫着忆怀雨前的同伴。哪一只鸟儿飞入高天或已远去？又有哪一只会静静地留下来，梳理一下对方的羽毛？
如今的窗已漆色斑驳，哪一位沉思的人会将它开启？能见到这样的一幕，我会感动得向他问候的。
－－《窗》
１０
这是我最爱的颜色。它让我想到未曾见过的西藏的天空西藏的草原，让我怀旧于湘西南。蓝色不仅是一种色素，亦是一种精神，犹如天空和大海。在其背后，同时隐藏着巨大的虚空，像雕花镂空的玻璃樽，空荡荡没插上一枝花朵。
作为遐思空间的一滴水珠，我无法把握这湿滑晶莹的词根，它过于灵动和具有精神性。作为视觉上的蓝色，我赏心悦目。我感到清湛的水中自在的鱼族在游动，高天上雄鹰在滑翔，一簇簇布满露水的骨朵在朗月下静静绽放。
深深的蓝，是前世明月滑行撞击云朵的声音；
浅浅的蓝，是油黑脊背上滚动的汗珠；
中性的蓝，是穿职业装的漂亮女性。
－－《蓝色》
１１
是听贺绿汀的同名歌曲让我想起了这个风姿绰约的词。这个从古苏州的湿滑码头渐行渐远渐息的古典女子，走入了发黄的书页。如果有兴致，在阴雨连绵或柳絮纷飞能勾起你绯恻心境的时空，翻翻柳永或冯延已他们的小令或词，潇潇湘水那端的楚楚女子便在你的视野隐约可现了。
秋水伊人，念起来真好听。像古筝上泻下的一串音符；像初中时读琼瑶言情小说；更像中学毕业时，即将远离故土，牵着三年里不敢对视的那个白衣女孩汗津津的手。其实，牵手的女孩已经模糊，日益清晰的是怀旧的砰然，当记忆之光从长长的遂洞中突然透出，任何感情将被这一个词升华冰镇。
在水一方。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望穿秋水。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柳永的整首《雨霖铃》。这些都是关于她的。这些词因了她而愈显华美。我则因这强大的古典文本而沉缅其中，似炼丹的小僧从少年到白头。
--《秋水伊人》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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