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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教师随笔)
陆波
去年在桐庐,今得广州书。
--题记
我们在共和国的公路上如乌龟般爬行。
我们在铁道部的车厢里如木桩般站立。
我们在城市里干着最苦最脏的活,我们在工厂里加着无休无止的班。
我们没有住房。我们没有医保。我们没有任何福利。谁也不管我们的生老病死,更不用说我们的喜怒哀乐,我们是农民工,我们是临时工,我们有的只是打工仔的身份。
回老家去乡下拜年,几乎每家堂屋的家先上都挂着一张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大舅家有,大姑爷家也有;二姨娘家有,二奶奶家也有;还有小姑、小姨家--------
这些地图,有些新贴上去不久,有些看起来有好几年了,但是和烟熏火燎几十年的土坯墙相比,依旧有些突兀。几乎是昏暗的土坯墙上唯一鲜亮的事物。
“究竟是怎么回事?”终于,在外婆家,我忍不住问起呆立在地图边的三舅。三舅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用手指指了指,让我自己看。
地图上,沿着邵阳市的山村土路,一些用铅笔画的歪歪扭扭的曲线,慢慢延伸到了四面八方:山西、浙江、上海、北京、新疆、广东-------,最后,复又圈住了一些更小的地名。
看着看着,我忽然明白了,这些地图上连着的地名,都是和我一样的表兄表妹们,外出谋生和打工的地方--
在山西沁水挖煤的是大表兄,远嫁新疆的是二表妹,云南昭通圈着的是三表弟媳妇的娘家,如今,他们两人又双双在浙江塘溪镇打工-------
看着看着,我的心里猛地一酸。有一个圈圈,居然圈在我谋生的浙江苍南!我的这些穷亲戚们,大字不识几个,老家粗糙的方言,也不适合他们表达什么细腻的情感。他们只是把对每一个亲人的牵挂,用一根瓜蔓一样的铅笔线,牢牢地系在地图上。
看着看着,我的眼睛慢慢模糊起来。我的不识字的三舅,年迈的三舅,硬气的三舅,老是自诩我们一大家子凭力气吃饭不使人间肮脏钱的三舅,像一位将军指挥着自己的士兵南征北战、东奔西走--不,他其实更像一只衰老的蜘蛛,闲暇时总是静静地嵌在那里,用无限的温情抚摸着自己用蛛网围城的疆域。
看着看着,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在广东某地,有几个涂得最黑最重的黑圈--这是他最小的女儿,我最漂亮的小表妹,辗转打工的地方--因为讨不到工钱,她已有三年多没有回家------
我没有去更多的亲戚家,但我知道,我的判断不会有什么差错。我是主动失业的公务员,我的表兄妹们是主动失业的农业大军,在历史的潮流中,我们都成了临时的打工仔。仅在我们绥宁县,这个拥有50万人口的贫困大县,每年外出打工的约有15万人。
当地的新民谣这样说:家家屋里老两口,门前拴条大黑狗。十户人家九家空,青年男女他乡走。
我们爬行。我们匍匐。去年在桐庐,今得广州书。
一会儿长株潭,一会儿北上广,我们穿梭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大地上。
那一张张中国地图,就算没挂在墙上,也挂在几乎每一个老人的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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