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下的苍凉(高三教学论文)

时间:2024-06-27 18:47:05 教育新闻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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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下的苍凉(高三教学论文)

袁振文

华丽下的苍凉(高三教学论文)

华丽下的苍凉

张爱玲的小说很少有纯粹客观的“意象”描写,总是让读者通过人物的视角来观察这个世界:或者是通过人物的主观来感受客观物象,以此构成“意象”;或者是以作家的全知视角,冷冷地描绘出融注了自身主观色彩的物象来映衬笔下人物的心境和命运,以此来构成“意象”。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人物的感受所投射,每一个意象都为人物特定的心理氛围所笼罩,人与物之间达到一种高度的契合,以至于一个意象其实就是一种心理状态。

用意象描写来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使张爱玲的作品在写实性中饱含了浓重的主观色彩和抒情意味。各种感官意象相互生发,往往使她的小说意蕴非常,呈现出旁人难以企及的境界:

“(七巧)耳朵上的实心小金附子像两只铜钉把她钉在门上--玻璃匣子里蝴蝶的标本,犯不着艳而凄怆。”(《金锁记》)

人性中极为正当的“爱”的欲望被残忍地“钉死”,主人公注定要成为一个丧失生命力的枯萎躯壳。蝴蝶标本的意象将曹七巧欲爱不能的痛苦生动而鲜明地传达给读者。

类似的散布于张爱玲小说中的诸多意象,正如同她最常用的词“苍凉”一样,隐含着她对于人生、对于人的生存状态以及人与人相互关系的深刻感悟。它们并非对小说背景的即时性点染,而是传达出了创作主体的一贯立场和心态。现举出张爱玲小说中四类常用的基本意象,来分析她在“意象”运用中的独特之处及其表现出来的主体创作倾向。

一、不堪一击的情感维系--“镜子”等玻璃制品

颠沛流离的乱世生活让人们的生存处于不确定之中,彼此的关系是微妙而又脆弱的。张爱玲小说的题材中有很大一部分指向当时的血缘亲子关系以及男女婚恋、性爱关系,这两种关系在张爱玲的笔下都是残缺不全、破碎不堪的,轻而易举就可以击个粉碎。

与之相适应,她小说中最常用的意象之一是各种玻璃制品,以“镜子”居多,还有杯子、眼镜、瓶子等等。主要选取“隔绝”、“脆弱”和“易碎感”等作为意象的功能意义。

首先,“镜子”等玻璃制品的意象象征了她笔下人物--即使是至亲之间--那种冷漠、隔绝的相互关系。、

张爱玲常把人物放置在一个满是玻璃、瓶子、镜子等的世界中,让人感觉处处是危险,时时要小心,同时笼罩在作品中的是令人窒息的隔绝感。《鸿鸾禧》似乎就是以这些易碎品作为全篇道具的:

开篇即是女主人公玉清和她两个刻薄的小姑子在时装公司的长条穿衣镜前试衣服;

接下来描写玉清公婆家,亦到处是易碎品--桌面上压着玻璃板,桌子上放着盛酒的玻璃杯,戴着眼镜的娄太太(玉清的婆婆)在浴室里,几乎把脸贴在镜子上照;

最后写玉清结婚的礼堂是“黑玻璃的墙,黑玻璃壁龛里坐着小金佛……整个的花团锦簇的大房间是一个玻璃球,球心有五彩的碎花图案”。

到处的玻璃,人就生活在这样的一个玻璃世界里,窒息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而这又巧妙地暗示着这些看起来喜形于色、一团和气的人们之间那冷漠而又脆弱的关系。

其次,“镜子”常被自然地设置在男女情爱关系的发展中,暗示乱世中怨偶们之间关系的脆弱和那种惶惑中的无可奈何。

《倾城之恋》中范柳原历经周折,终于接受白流苏做了自己的情人,而白流苏也不得已认可了这一结果时,那窗外淡淡的一点月意,“映到窗子里来,那薄薄的光就照亮了镜子”。随后柳原吻流苏:

“流苏觉得自己滴溜溜地转了个圈子,倒在镜子上,背心紧紧抵着冰冷的镜子……他们几乎是跌到镜子里面,另一个昏昏的世界里去,凉的凉,烫的烫,野火花直烧上身来。”

脆弱易碎的镜子成为两人爱情的背景,暗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堪一击,时时有破碎的可能。乱世中的男女对自己的选择既清醒又糊涂,自身的命运都无法掌握,更何况爱情--亦只能如镜子般脆弱易碎。

此外,张爱玲还通过笔下人物与镜子的映照关系来表现他们“破碎的心”。特别是人物单独与镜子相对时,从镜子中泄露出的个人感受,几乎没有完满的。

《金锁记》中曹七巧坐在镜子前,“镜子里反映着翠竹帘子和一幅金绿山水屏条依旧在风中来回荡漾着,望久了,便有一种晕船般的感觉。再定睛看时,翠绿帘子已经褪了色,金绿山水换了一张她丈夫的遗像,镜子里的人也老了十年”。 

这十年无疑是曹七巧生命中最黑暗的时期,而这十年的煎熬就是通过人与镜子相对时所见的景物切换过去的,“破碎的心”在镜子中毫微尽现。

二、荒凉人世中的错位情爱--反常异样的日月

与她的小说基调“荒凉”相适应,张爱玲笔下的意象常呈现一些冷色调:蓝、青、灰、白……月亮,她自然用这些冷色调来图画;太阳则用昏黄、迷蒙来遮盖其光芒。“日月”两者本属日常生活中一冷一热两种调子完全相反的自然物象,但在她独特的“苍凉”心绪的笼罩下,它们之间有了共同的色,并有了互相转换、形成共同意味的契机。

首先,“日月”在张爱玲的小说中被用来直接表现人世的苍凉,奠定了作品的总体基调。

如在《金锁记》中,芝寿在七巧家受尽了无法言说的心灵折磨,在这个“婆婆不像个婆婆、丈夫不像个丈夫”的疯狂家庭里,她的心里充溢着凄凉与无助。在表现这种感受时,张爱玲运用了日月意象的相互映照、相互切换:

“今天晚上的月亮比哪一天都好,高高的一轮满月,万里无云,像是漆黑的天上一个白太阳,遍地的蓝影子,帐顶上也是蓝影子,她的一双脚也在那死寂的蓝影子中……窗外还是那使人汗毛凛凛的反常的明月--漆黑的天上一个灼灼的小而白的太阳……月光里,她的脚没有血色--青、绿、冷去尸身的颜色。” 

月亮如太阳般刺目,异常的自然现象,蕴含了反常的人际关系;黑与白的强烈对比,暗示着人世间的苍凉意味;而那蓝幽幽的光、阴冷的色调则表现了人物内心的恐怖。

其次,月亮在张爱玲的小说中更多地用来象征情爱和诱惑。

月亮漂浮在空中,对于现实中的人来说它既是真实的,又是虚幻的。而男女之间那微妙的若隐若现的浪漫之情也如月亮般缥缈,最终难以逃脱现实黑暗的拥抱--这成为“月亮”意象的本体象征意义。

《倾城之恋》中白流苏和范柳原在香港上演了一场扣人心弦的“恋爱戏”,白天他们戴着面具彼此互相算计,夜阑人静则袒露出真实的心理感受。柳原打电话问流苏,能否看见月光,而此时,流苏眼中的月亮“大而模糊,银色的,有绿色的光棱”。 

这月亮是流苏的希望,流苏的诱惑,可望而不可及。而另一边,柳原却用窗外那一枝藤花,挡住了一半的月亮,抵抗着月光,抵抗着爱的诱惑,等待着流苏的主动投降。

等到流苏在外界的压力下再度返港,她已身心俱疲,无力再战,只能无可奈何地做了柳原的情人。此刻,她眼中的月亮已经变了样:“十一月尾的纤月,仅仅是一钩,白色,像玻璃窗上的窗花。” 

这时的月亮已经不再模糊虚幻,像窗花一样亲近,但它却只是一钩残月,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光--乱世中男女大多只剩下了这点淡淡的情。

三、暗夜中微茫的光亮--灯火

“灯火”意象也常在张爱玲的小说中反复出现,并且,它有一个基本特征:往往是微弱的灯火被无边的黑暗所包围,这点光亮给予人短暂的温暖,但它本身又是不确定的。很明显,“灯火”意象传达出了张爱玲对于人的生存状态的感悟和体验,饱含了深刻的悲剧意味。

首先,“灯火被用来暗示主人公黑暗生命历程中那绝望而短促的快乐。

《沉香屑--第一炉香》中,葛薇龙几经挣扎,最终还是掉进了欲望的、堕落的深渊,她的未来如同凄凉的天与海,“无边的荒凉,无边的恐怖”,“阴历三十夜,她和乔琪乔两个人独到湾仔看热闹”--这成为了薇龙绝望生命中缩小又缩小的愿望。在小说的结尾,张爱玲以“灯火”意象将薇龙心中感受、生命历程中的悲剧意识诗化地表现出来:

“火光一亮,在那凛冽的寒夜里,他(乔琪)的嘴上仿佛开了一朵橙红色的花。花立时谢了,又是寒冷与黑暗……”

乔琪带给薇龙的快乐,是短暂而又微弱的,正像橙红色的火光一样,终究要被黑暗吞没,而薇龙的生命中,只有这一点火光让她求得暂时的安稳。

另外,“灯火”又用来强调人的愿望,是这小小的火光带给人的某种向往,但几经挣扎,这微小的希望最终仍要熄灭。

《倾城之恋》中,白流苏在妹妹相亲时抢了妹妹的风头,得胜归来,在家人众口一辞的嘲讽中蹲在屋里点蚊香。

“擦亮的洋火,眼看着它烧过去,火红的小小三角旗,在它自己的风中摇摆着,移,移,移到她的手指边,她‘噗’地一声吹灭了它,只剩下一截红艳的小旗杆,旗杆也萎谢了,剩下灰白蜷曲的鬼影子。”

火柴燃起的小小三角旗,象征着流苏生命中的一线光明,她在这微弱的火光中看到了希望,意外的胜利使她的喜悦和报复的快感也从这小小的火光中表现了出来。然而这小小的希望毕竟又是不确定的,最终只剩下“灰白蜷曲的鬼影子”,正如流苏的未来,也还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中。

四、不可抗拒的生存压力--风雨

张爱玲小说中的许多故事都发生在风雨之中,“风雨”成为她小说中的又一个基本意象。张爱玲总是让笔下的人物在内外交困之际与风雨同在,总是让人物的命运发生转折、内心情感大起大落时,由风雨来点染人物的情绪、情感。此时,“风雨”已经不再是简单的自然现象,它已融合了作家对生命的体验,成为她将自己的人生感受外化而投射到小说人物身上的一种手段。

《心经》中单纯而又不幸的少女许小寒爱上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在这段不该发生的恋情中,她是孤立无助的,父亲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在她父亲不堪忍受这心灵的磨难,决定出走的时候,小寒就开始处于“风雨”之中。她没法得到任何人的帮助,孤独而又冲动地跑到绫卿家想阻止父亲的出走:

“天黑了,忽然下起雨来,那雨势来得猛,‘哗哗’泼到地上,地上起了一层白烟,小寒回头一看,溅了她一脸,呛得她透不过气来。”

小寒的外部是“风雨”,而内心的寒冷又与风雨的寒冷融为一体。小寒只是风雨中一株柔弱的小草,无力抵御这铺天盖地的侵袭,更没办法捍卫自己的感情不受伤害。母亲可以用谎言把小寒从危险的行为中拉回来,却无法将女儿从感情的深渊中救出来。当小寒和母亲同坐在一辆黄包车内时:

“那雨下得越发火炽了,‘啪啦啦’溅在油布上,油布外面是一片滔滔的白,而油布里面却是黑沉沉的。”

人物的处境和心理在黑与白的对比中显得分外鲜明、强烈,“风雨”意象在它展开的过程中一方面映衬着小寒无助的境地,另一方面也传达出作者对她的悲悯之情。

而在另一篇小说《沉香屑--第一炉香》中,我们从“风雨”意象中领悟到的是压迫、欺凌、毁坏善良人生的力量,“风雨”已经成为推动小说情节和人物性格发展的要素。

葛薇龙身处梁宅,就如同身处“风雨”之中,“风雨”成为人物身处险恶环境的象征,也预示了人物未来的命运。她在笼罩着倾盆大雨的小车里接受了司徒协的手镯,也就此掉进了姑妈的陷阱,注定要在“风雨”之中不由自主地堕落下去。在发现了乔琪乔对自己的欺骗以后,薇龙曾想离港返沪,回去做一个“新的人”“新的生命”,这也是薇龙最后一次想赎救自己。但是这最后一次灵魂的挣扎又因为倾盆大雨让她 “生了一场病”而幻灭--“等到这病有了起色,香港那霪雨连绵的夏季已经结束,是萧瑟的秋天了”。

“风雨”结束了少女应有的美好青春,也为她昭示了一个萧瑟的未来。

如果说,文字是作家主体心灵的对象化,那么这些苍凉的意象则正是张爱玲表现自己对于盲目人性和虚无人性彻骨悲观感的最佳选择。认知形式和情感形式,理性形式和感性形式,在张爱玲小说独特的意象话语中融为一体。她笔下的意象,有时已不单是单纯的、瞬间的、心理学意义上的感知表象,而是深蕴了作者的浓郁情思,包孕着许许多多内在的、深刻的、难以言传的意念和感悟。张爱玲依靠笔下的意象传达出自己对于时代崩溃之际人性的现代感悟与破译,勾勒出一个个没有多少亮色的“普通人”的悲剧,使他们的传奇成为一片荒原--绝望而又空虚的精神荒原。这正是张爱玲小说巨大审美冲击力的来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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