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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凋零的爱与美--从《边城》看沈从文的湘西世界
沈从文是现代作家中成书最多的一位,特殊的身世经历赋予他独特的文学气质,他用优美古朴而又略带忧伤苍凉的笔调,倾诉着一个个普通平凡的小故事,构建成他独特的“湘西世界”,而《边城》正是这个世界的核心之作。本文将通过对《边城》的解读来探讨沈从文小说世界里那种“行将凋零的爱与美”
1 边城-- 一片爱与美的世界
地处湘川黔交界处的“边城”- -茶峒,山清水秀,风光怡人。《边城》以白塔下,“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相依为命为基本素材,叙述了这样一个故事:端午节的龙舟赛上,翠翠与外公走散,巧遇当地船总顺顺的儿子傩送,傩送派人送翠翠回家,他青春活泼心地善良,给情窦初开的翠翠平添了一件无法言明的心事,朦胧中有着爱的追求与梦
想。然而傩送的大哥天保也同时爱上了美丽纯情的翠翠,二兄弟按当时风俗相约唱山歌比赛定夺。后天保为成全弟弟,乘船离家不幸遇难;傩送则悲痛难耐,驾舟出走。外公因为翠翠的未来心力交瘁,在暴风雨之夜盍然长逝,留下了孤独的翠翠一人,在白塔下静静守候着她的心上人。那个用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作者以纯净的笔触谱写出一首爱与美之歌。湘西淳厚朴实的人情世态,健美古朴的风俗习惯,新奇幽雅的山光水色,情调爽朗明快,色彩绚丽清新,是一幅优美别致的风土人情画卷。而青年男女的情爱,父子祖孙间的亲爱,人民相互之间的友爱,以及自然万物之爱与湘西之美糅合在一起,了无痕迹地融人了全部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之中。沈从文在谈及《边城》时说:“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我主意不在领导读者去桃源旅行,却想借重桃源上行七百里路酉水流域一个小城小市中几个愚夫俗子,被一件普通人事牵连在一处时,各人应有的一分哀乐,为人类‘爱’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说明。”[1](p45)在边城澈纯明净的风俗画卷中,作者把自己的希冀与追求投射在众多淳朴美好的人物身上,潜心营造出一片爱与美的世界。老船工几十年如一日地坚守渡口,古朴忠厚,不仅对翠翠疼爱有加,对世事人情的宽厚谦让也同样让人难以忘怀,并在为翠翠的未来担忧中走向人生终点。天保文中虽然着墨不多,但我们仍然能够看到他的豁达大度。至于傩送,更是与翠翠相得益彰,泗水捉鸭、乘船出航,充满青春活力。在追求爱情时,笃定专一,“不要碾坊要渡船”,不为财物所动,毅然钟情于翠翠。这一切都是边城人爱的体现。沈从文说:“我心中似乎毫无渣滓,透明烛照,对万汇百物,对拉船人与小小船只,一切都那么爱着,十分温暖的爱着。”[1](p254) 对万汇百物的爱就是美。边城的青山绿水是美的,边城的故事是美的,边城人那种沉浸于生活、融会于自然的心态也是美的。即便是城中的妓女,“也常常较之讲道德知羞耻的城市中绅士还能信任”。总之,那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是美的。而文中最能体现这种爱与美的融合的形象无疑是翠翠。
2 翠翠-- 人性爱与人情美的化身
翠翠是一个光彩照人的女性形象,是人性爱与人情美的化身。作者用行云流水般的朴素文字为读者奉献出一个人与自然完美结合的形象:
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平时在渡船上遏陌生人对她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成随时皆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人无心机后,就又从从容容的在水边玩耍了。
翠翠天真善良,温柔恬静,大自然赋予她清明如水晶的眸子,也养育了她清澈纯净的性格,留给读者的是她“天真灵逸、羞怯中见娴雅的气质,是她如鱼戏水地融合于大自然之中的诗一般的神韵”。[2]
如果说翠翠的自然美给读者的印象是难忘的,那么,她在恋爱中所表现出的爱与美则更为真切感人。作者用较多的篇幅,细腻的笔触,写出翠翠性情的发展变化,发掘出她处在青春成长和恋爱纠葛中可爱的思想情操。
翠翠一天比一天大了,无意提到什么时,脸会红了。时间在成长她,似乎正催发她.使她在另外一件事情上负点儿责。她欢喜看扑粉满脸的新嫁娘,欢喜述说关于新嫁娘的故事,欢喜把野花插到头上去,还欢喜听人唱歌,荼峒人的歌声,缠绵处她已领略得出。她有时仿佛孤独了一点,爱坐在岩石上去,向天空一片云一颗星凝眸。祖父若问:“翠翠你在想什么?”她便带着点儿害羞的情绪,轻轻的说:“在看水鸭子打架!”照当地习惯的意思,就是“翠翠不想什么。”但在心里同时又自问:“翠翠,你在想什么?”同时自己也就在心里答着:“我想的很远,很多,可是我不知道想些什么。”她的确在想,又的确连自己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当爱情的种子不知不觉中悄悄地在翠翠心中萌发时,她清澈纯净的心湖里开始荡起细细涟漪,但又没有强烈追求的欲望和行动。当她察觉天保、傩送都在间接向她示爱时,马上唤起她深藏内心的记忆和想象,但情动于中却又不发于外形于色。外祖父向她提及,她娇嗔地把话题岔开,掩饰内心的真情。这正是一个初涉爱河的少女的羞涩感所表现出来的真实情态。翠翠生活在无拘无束的环境里,本性是活泼好动的,但当初恋闯入她平静的生活中时,她却由动转静了,思想的外向转为感情的内向:深思遐想代替了心直口快,腼腆娴静代替了童真稚气。为了真实表现出这种细微变化,作者用抒情的笔调,较多通过人物的内心独白,让人物自我抒发感情,展示许多虚虚实实亦真亦幻的澄美境界。如翠翠独自仰望深邃的星空,凝眸变幻的云彩,轻哼“还愿迎神”的歌,细吹小巧的芦管,梦中随傩送的恋歌轻轻地飘荡,等等。这种虚实结合、动静统一的手法,更加突出了翠翠的纯真的爱和精神的美。
3 “湘西世界”-- 爱与美无处不在
如上所述,沈从文在《边城》中对人性爱和人情美作了充分理想化的表现。而在沈从文的“湘西世界”里,爱与美无处不在。如《野店》、《赌徒》、《市集》、《玫瑰与九妹》等。虽然这些作品的艺术成就不及《边城》,但生气流溢的“湘西气息”也已经充盈其间。作者热情描绘了湘西农村宁静、安逸的境界,讴歌了人民善良、朴实的美德和淳朴的生活,唱出了
爱与美的赞歌。如《夜渔》中农村丰收后的晚景:
天空的月还小,敌不过它身前后左右的大星星光明。田间两旁已割尽了禾苗的稻田里,还留着短短的白色银株。田中打禾后剩下的稻草,堆成大垛垛,如一间间小屋。身前左右一片繁密而细碎的虫声,如一队音乐师奏着壮严凄清的秋夜之曲。金铃子的“叮..”,象小铜钲般清越,尤其使人沈醉。经行处,间或还能听到路旁意宰的呜叫声。
如此宁静宜人的境界,不又是一个桃花仙境么?《往事》中的芸儿,在勤劳的四叔、五叔和父母慈爱的关怀下,天天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尽情享受着童年的快乐;《玫瑰与九妹》中描绘出普通贫民孩子们亲切戏谑和互助的温馨画面。所有这一切,无不体现出“湘西世界”的风情。但沈从文的用意当不止于此,他试图从道德视角人手,探究湘西民族和整个中华民族的精神品质,为日渐失落的民族品性注入新的活力。他在《边城》中倾心打造一片爱与美的世界,人性健康和谐自然,“拟将‘过去’和‘当前’相对照,所谓民族品德的消失与重造,可能从什么方面着手。”[3](p4) 苏雪林也提出作者是“想借文字的力量,把野蛮人的血液注射到老态龙钟、颓废腐败的中华民族身体里去,使他兴奋起来,年青起来,好在20世纪舞台上与别个民族争生存权利。” 这种评价是很有见地的。
在沈从文的“湘西世界”里,主要有两类题材的小说。一类写绅士阶层的城市生活,一类写田园生活的乡村世界。两类题材作品在对立互参中更是清楚地体现着沈从文的追求。在优美、宁静、自然、古朴的爱与美的边城世界背后正是那个物欲横流、肮脏丑恶、人性扭曲的城市世界。《都市一妇人》、《绅士的太太》、《八骏图》等作品常采用讥讽的调侃,以辛辣犀利的笔墨刻写城市各色人等,尤其是“高等人”的虚伪、无聊、空虚、压抑和变态,展现“文明”的绳索如何捆绑人类自己。《都市一妇人》中一个经历了一生坎坷的都市贵妇,为了不再被所爱的男人抛弃,竟然下手将小自己10岁的英俊军官丈夫的眼睛毒瞎;《绅士的太太》则刻写出几个城市上层家庭里夫妻间互相欺瞒、乱伦糜烂的生活;《八骏图》更是沈从文城市小说的代表作。作家达士先生在青岛的大学生活期间,发现周围的7个教授个个都患了性压抑、性变态的病症,便在给未婚妻的信中一一刻画出他们的虚假处。但到了结尾,他也因对海边女郎一见钟情而改变了与未婚妻相会的行期。8位“千里马”教授实则都是虚伪作态、无聊腐烂、怯懦鄙俗的衣冠禽兽,作者在此篇中提出的都市“阉寺性”问题,令人深思。
沈从文用两副笔墨来写两个对照着的文学世界,这与他独特的身世经历和人生体验有关。他从湘西乡村走人繁华都市后,始终以“乡下人”自居:“我实在是个乡下人.. 乡下人照例有根深蒂固永远是乡巴佬的性情,爱憎和哀乐自有它独特的式样,与城中人截然不同!他保守,顽固,爱土地,也不缺少机警却不甚懂诡诈。”[5]他在自己的“湘西世界”中高唱爱与美之歌,而当他以“乡下人”的眼光,掉转过来观察商业化都市之时,便不禁显出讽刺挖苦来。“‘城市文化’使‘湘西文化’具有了理想化的形态,而‘湘西文化’使‘城市文化’真正呈现出病态。”[6] 正是由于作者由乡村到都市的特殊经历和独特的“乡下人”视角,沈从文在其置身的城市生活中发现了种种道德堕落、物欲横流的“城市病”、“文明病”,并归结为人性扭曲变态的“阉寺性”病症。由此,沈从文主动反抗或是被动逃避到他的精神家园--湘西,他用自己灵动的文笔和独特的想象构建起“边城”这方乐土,以寄托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在都市的反衬下,湘西边城更是以其纯净的爱与美阐释着人性健全的可能性。
4 爱与美--行将凋零
疏离了政治,远别着丑恶的都市文化,沈从文在湘西营造着爱与美的天地,潜心于表现“于历史似乎毫无关系”. 的人生之常。从表面上看,《边城》中展现的是梦幻般的世外桃源图,翠翠代表着完美的“人生形式”,但是,正如汪曾祺所言:“《边城》的生活是真实的,同时又是理想化了的,这是一种理想化了的现实。”“《边城》是一个温暖的作品,一种带着痛惜情绪的怀旧。”[8] 在风雨如磐的30年代,神州大地无处不在大动荡的巨变之中,虽然沈从文力图回避时代主潮,但时代的焦灼感不可能不萦绕着他;即便是湘西环境闭塞,尚能自处,但依然抵挡不住社会的巨变。沈从文在倾心营造理想的人生形式时,清醒地意识到了现代世界的喧扰和威胁:“‘现代’二字已到了湘西”,湘西在变化中现出堕落趋势:“最明显的事,即农村社会所保有那点正直朴素的人情美,几几乎快要消失无余,代替而来的却是近二十年实际社会培养成功的一种唯实唯利庸俗人生观。”[3](p2) 兵乱中的屠戮,穷困中的愚昧都导致了那里的人民对自我生存状态和命运的无力把握,这在沈从文众多作品如《柏子》、《丈夫》、《萧萧》中都有所体现。而《边城》之后的长篇小说《长河》更是描绘出湘西农村正直朴素的人情美、人性爱在都市文明冲击下无可奈何的瓦解和丧失。
把健全的人生形式放到带有原始特征的文化环境中去表现,这是作者的睿智,也是作者的无奈。沈从文,这个远离了乡土的“乡下人”,他所直面的毕竟不是纯净的湘西故土,而是充满着喧哗和骚动的都市、欲望化功能化的都市文明以及乡土文明在“现代”二字冲击下日渐消亡的残酷现实。因此,作者在把自己的人生理想寄托于过往文明时不可能不产生一种往事不再和故土永失的深沉焦虑。创作主体的这种心态投射在作品中,便形成了对爱与美的讴歌和对美好不能持久的忧虑,这就是笔者所谓的“行将凋零的爱与美”。
总之,作者通过对“这个地方一些平凡人物生活上的‘常’与‘变’,以及在两相乘除中所有的哀乐” [3](p5)的描写,讴歌了具有爱与美的人性和生活,同时也在为时代大力挤压下爱与美的行将失落而深感焦虑。这种情结在沈从文的“湘西世界”里随处可见,也十分耐人寻味。
沈从文心中的理想女性--解读《边城》翠翠形象
在美学上极有见地的沈从文笔下,对“翠翠”这一艺术形象,寄托了他的审美理想。清纯可爱的翠翠。她浓缩了人性最纯美的形态以及对于自由的追求,彰显了沈从文对于生命彻悟的大智慧和深沉之爱。沈从文所刻画的翠翠,以人性的善良与纯朴闪烁着耀眼的光辉。
沈从文笔下的翠翠天真善良、善解人意、温婉多情。翠翠身上凝聚着这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生命形式的特定内涵:保守着人的勤劳、朴素、善良、热情,在爱情关系上,表现为自然与纯真。沈从文特别强调了这种生命形式赖以存在的社会环境的原始封闭性。这里没有资本主义“现代文明”的影响,甚至封建宗法关系也还没有生根。这是一种人的自然交往,爱情、婚姻及两性关系具有较充分的自由,青年男女爱得真挚、热烈、活泼,跃动着原始的生命活力,洋溢着自然之趣。
她是作者“希腊神庙中最美丽的女神”,是作者倾注“爱”与“美”的理想的艺术形象。她出身于山野田间,她既是大自然的女儿,又是爱情的女儿。她身上体现着“天人合一”,她是美的精灵与化身。她吸取了山水自然的灵气,这份清洁的绿色为女主人公清新蓬勃的生命注入了几分灵动、几分浓情和一丝忧伤。她从翠竹深处走来,带着自然万物的气息,带着自然的神性,纯净无邪,是湘西山水间栉风沐雨掬雾追云的“野丫头”。自然即长养她且教育她,天真烂漫、健康活泼、聪明伶俐且带点娇憨,无拘无束,带有原始的活力,显出一种野性之美。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对生命有了奇妙的感悟,会想到生死,能感到孤独,而这一切对她又非常飘渺,如梦一样,不久便消失了,爱情也在这朦胧中降临,一个端午节与傩送偶然相逢便“从此便有了一件属于自己的心思”,她的爱情纯洁,超越一切世俗,净化人的心灵,给人以美的享受。翠翠的纯净与美丽,“正反衬出城市文明社会畸形的人生和病态的心理传达出自然生命的清新。”翠翠正是作者塑造的年轻一代的代表,她身上寄托着作者对未来的希望,承载着他对新人类的希望。翠翠实际上就是沈从文的精神寄托,翠翠的美不仅体现在自然生长的外界美,而且体现在她有种顽强的生存能力,这是她内在的冲力,而旺盛执著的生命力是她的灵魂。这种女性形象,自然率真,又不乏传统,是美的象征。她继承着传统的衣钵,同时又面对现实的挑战走向新生活。她那超越一切世俗利害的朦胧的爱情,以及恬淡自足的生活,都灌注了作者美好的怀旧、想象与企盼,也隐伏着悲剧感。
翠翠身上的“美”,是通过她的爱情故事逐步表现出来的:第一阶段:翠翠爱情萌生阶段。她在小镇看龙舟初遇傩送,爱情的种子就萌芽了。第二阶段:翠翠爱情的觉悟阶段。两年后又进城看龙舟,她的爱情意识已完全觉醒。第三阶段:翠翠对爱情执着的阶段。她在爱上傩送后,没想到傩送的哥哥也爱上了她。出于对爱情的忠贞,她明确向爷爷表示拒绝。然而,她与傩送的爱情却忽然受到严重挫折,傩送远走他乡、爷爷也死了使她一夜之间“长成大人“。最后,她像爷爷那样守住摆渡的岗位,苦恋并等待着傩送的归来,这些充分表现了翠翠性格坚强的一面。在爱情挫折中翠翠的性格展现着柔中有刚的美。
一、外貌美
翠翠是个十六七岁的山村美少女。她纯真聪慧、象小鹿般活脱健美。鲜明活泼不染纤尘。她是作者刻画得最成功的一个人物形象,她是湘西山水孕育出来的一个精灵,集中体现了天真、纯洁、善良、温婉、恬静、美丽、生动、聪明、热情、大方等美好品质,眉眼间没有大家闺秀那种矜持,而流露出山野的秀气和清纯。虽为自己的心思而烦恼、忧伤,却并不张扬恣肆,过着无忧无虑的清平生活。只有当爱情的潮水凶涌而来时,才觉得彷徨不安,这构成一幅苗家姑娘从少年走向成熟的人生画卷。她在隔绝的“边城”里,从模模糊糊的状态下,逐渐经历爱情,也逐渐懂得爱情,爱上了傩送,感情纯洁真挚……傩送远去,她又矢志不渝地等待着心上人的归来,表现了她对爱的执著。她对爱情的追寻总是在梦境状态,如同期待那每夜都会入梦而来的傩送的歌声。美丽的翠翠,有着同样美丽的名字,叠字的名字读起来像清澈的溪水,泠泠作响,舌尖上有那么一丝甜甜的甘永回忆。翠翠之名,也得于自然:“为了住处两山多篁竹,翠色逼人而来,而拾取的一个近身的名字”。
翠翠一出场,作品就有一段精彩的描写:“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的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和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平时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对她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成随时皆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人无机心后,就又从从容容在水边玩耍了。”“翠翠大吃一惊,同小兽物见到猎人一样,回头便向山竹林里跑掉了。”“眉毛长,眼睛大,皮肤红红的。也乖得使人怜爱。起眼动眉毛,机灵懂事,使家中长辈快乐。”形容翠翠用了美好而充满生气的动物。这是多么美好的形象啊。她对二佬傩送朦朦胧胧的梦境一样的感情,她对爷爷爱娇的依恋,她对美丽事物比如一个衣着光鲜的好看女孩子的流连,都惹人爱怜。这个形象可以说是“优美、健康、自然”。这里把人与自然融合在一起写,找到了湘西少女翠翠的生活特点,既根源于自然、符合自然又超越自然。这种恬静的自然环境陶冶了少女的性情。小说首先写翠翠常年便随祖父在渡船上生活,披星戴月,皮肤自然变得黑中泛红,显示出力与美。其次以青山绿水与眸子相对映,描绘明亮而幽深的眼睛,勾勒出纯洁而可爱的少女形象。进而以“黄麂”喻人,新鲜而又奇特,找到了善良、精明的同质性。这样,作者选取了自然环境中的三种典型事物,把一个勤劳、善良、精明、纯洁的山村少女形象描摹得像浮雕一样突现在读者面前。作者把翠翠与自然山川灵气融为一体,使翠翠更加焕发出青春的气息。
清明如水晶的翠翠,不能识文断句,没有经受过“文明”的熏染,她生活在善良朴素的人群里,自由自在地倘佯在青山绿水之间,保留了天性中最纯良天真的一部分。平时也几乎没有太多的想法,只要允许去赶一场热热闹闹的集也就十分快乐了。翠翠天然动人,山水阳光浸染出的好底子,但她并非完全是自足的“小兽”。她四处吸取着新鲜的东西,“大把的粉条,大缸的白糖,有炮仗,有红蜡烛,莫不给翠翠很深的印象,回到祖父身边,总把这些东西说个半天”。而过渡的新嫁娘,乡绅女儿手上的麻花银镯子,都使翠翠羡慕。但翠翠又是独特的,是不能以所谓的“学识”“文化”“教养”等字眼来规范的。她是另一种文明的骄傲。率真淳朴,悠然自得。她是一个平凡的女孩,是一段苦情的结晶,是歌唱出来的人,她美丽而充满神性。
那么,谁会得到她的爱情呢?她将要经历怎样的命运?自然而然的,爱情会产生。当沈从文把翠翠放在那个百船竟渡、节日盛大的五月五日,那么,可以预感到,翠翠的灵魂会经历一次也是第一次甜蜜的没有来由的陌生的共鸣,因为她遇到了一个叫傩送的男子。傩送已爱上翠翠,翠翠下意识里已朦胧生出对傩送的爱恋。然后,她把这个男子放在了内心最隐秘的地方……那里有如此美丽的少女的幻想。然后把这个男子化着刻骨的相思,化着青春的冥想,化成一次次奇异美丽的梦……梦中有人为她歌唱,化成一次次的脸红,化成拒绝另外一个人……天保爱的理由。最后,面对“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也许明天就回来”的悖论,她把这个男子化成等待与守望的力量。翠翠似乎一直生活在一种梦幻中,她只能在梦中才能品尝到爱的甘露,而现实却似乎离她很远,于是,她只能凄凉地守候,孤独地等待。她由梦中走到现实,一步步成熟,面对一切她没有倒下去,而是守着渡船守着希望,等傩送归来。
二、人性美
人称“《边城》是歌颂人性的至美”,是“表现人性美的力作”,是“人性美的赞美诗”。相对于表层的地理因素,更深层次上造就小说纯美意蕴的则是文字间闪动的人性光辉。沈从文曾说:“这世界上或有想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小,是我理想的建筑。这神庙供奉的是“人性”。翠翠纤尘不染、心机全无、乖巧聪明、羞怯温顺、尊老爱幼、助人为乐、忠于恋人,的确闪烁着动人的人性美的光亮。沈从文将她供在人性的神庙里。《边城》让人亲切感受到自然与生命所发散出的芳香,也感受到了那里的人情美、人性美,闪动着人性的光辉,从而发出对人生与社会的感慨。小说全力展现了沈从文对人性美的孜孜探求,是他融注在乡土挚爱之情的生命赞歌。普通人性的质朴、单纯,爱情的自然、晶莹都在始终抗拒着工业文明的侵扰,穿插着对都市文明的批判。这是一个迷人的、人与自然高度和谐统一的世界,人物身上显现的是一个与都市生活完全相对立的人性:自然、淳朴,然而又强劲、热烈的生命形态。由于处在边地,这个地方“一切莫不极有秩序,人民也莫不安分乐生”,每个人都热情诚实,人人均有古君子遗风。翠翠就是在这片灵秀的山水与纯朴民俗的呵护下渐渐长大。沈从文把《边城》看成是一座供奉着人性的“希腊小庙”,而翠翠便是这种自然人性的化身,是沈从文的理想人物。在这些理想人物的身上,闪耀着一种神性之光,既体现着人性中庄严、健康、美丽、虔诚的一面,也同时反映了沈从文身上的浪漫主义和古典主义式的情怀。《边城》中所描绘的人性美的世界,自由、淳朴自然,这正与城市人性的堕落污浊对照,是作者的理想之地。他展示的是纯净的人生,是带有东方民族所特有的对美好人性的追求。这种人性美使人反璞归真,这种人性是健康自然充满活力的。《边城》的世界醇厚、质朴、原始、纯洁、明净如碧水,无情欲放纵、无病态人生。作者用一种关爱筑造了一座恢弘的人性金字塔。
翠翠情窦欲开,有纯真、乖巧、心绪朦胧、让人怜爱之特性。翠翠有着清澈如水的性情和恋情。
翠翠的爱情纯净,超过一切世俗利害关系。翠翠长大了,伤春感怀,心事重重,情窦初开的她喜欢把野花戴在头上装扮新娘子,喜欢摘象征着爱情的虎耳草。翠翠大了,又多了些思索,多了些梦--看到团总家王小姐有一副麻花绞的银手镯,心中有些韵羡、发痴。其爱情有个成长过程。总体上,是可感的,坚定的,但是开头是朦朦胧胧的,飘飘忽忽的。翠翠的爱是一串梦。
看到了她平静的外表下,火山喷涌般的激情,九曲黄河般的情感波澜,使我们热烈地感受到怀春少女的青春活力。 羞涩、温柔的个性, 含蓄又热烈爱情心理,把这个小女孩从情窦初开这一页慢慢翻开,完成了一部爱情心理觉醒之书。诱发她心事多变、情绪恍惚的原因是看划船比赛时因语误而骂了傩送,而傩送非但不生气,反而找人送她回家。 少女翠翠在初涉爱情时的矜持、害羞而又怦然心动的细微心理。如在初遇二佬时曾因误解骂过他,然而当她回去听说此人就是诨名“岳云”的傩送时,到了家,“另外一件事,属于自己不关祖父的,却使翠翠沉默了一个夜晚”。翠翠情窦初开,这种爱情心理是十分含蓄的。然而后来第一个来他家提亲的却是老大天保:“翠翠弄明白了,人来做媒的是大老!不曾把头抬起,心忡忡的跳着,脸烧得厉害,仍然剥她的豌豆,且随手把空豆荚抛到水中去,望着它们在流水中从从容容的流去,自己也俨然从容了许多”。这里惟妙惟肖的刻画了少女的惊愕和极度失望、掩饰的心理过程,让人难以忘怀。在这里,少女翠翠的天真烂漫跃然纸上。
两年后的端午节,祖父和翠翠到城里看龙船,从祖父与年长的谈话里,听明白二佬是在下游六百里外青浪滩过的端午。翠翠和祖父在回家的路上走着,忽然停住了发问:“爷爷,你的船是不是正在下青浪滩呢?”这说明翠翠的心此时正在飞向滩边。爷爷的船当然不会在青浪滩,只有傩送的船才在哪儿呢!一句无意的问话,袒露了一个少女的情怀,一位娇羞的少女形象跃然纸上。她明明在想着属于个人的故事,但当祖父问她时,她却轻轻地说:“在看水鸭子打架。”一句刻意的回答,证明着恋爱少女的娇羞,只是把心里秘密的故事深藏起来,不愿意倾诉。
最使人印象深刻的自然还是那股孩子气--女孩儿家的孩子气。这个女孩儿似乎永远也不会成熟为妇人。她将那份可爱的孩子气显示于与亲人之间,显示于与外人之间,或显示与自然之间。因为祖父不理解她的心事,她就幻想出逃祖父去寻她,可是想到祖父找不到她时的无奈,又为祖父担心起来,为自己的想法的后果害怕自责。由于她感受到祖父不理解自己,便设想着自己出走给祖父带来的“惩罚”--让祖父常常失去她的痛苦;可是当她想到祖父的无奈便又为她担心起来,于是一次次的叫祖父回家,生怕两人真的就会分手。这生动地反映出翠翠对祖父的依恋之情。
翠翠自幼父母双亡,内心无比孤独。虽然有祖父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但是并不能真正理解她作为一个青春少女的情怀。她“看着天上的红云,听着渡口飘来乡生意人的杂乱声音,心中有些薄薄的凄凉”。没有人能体会一个思春少女的感情,所以她感到“这日子成为痛苦的东西了”。她为这无奈的生活而痛哭,祖父不能明白她内心的哀痛。她觉得委屈,自然地迁怒到唯一可以向之撒娇的祖父,她并不当真地胡思乱想着自己出走以后带给爷爷的惩罚。“我要坐船下桃源县过洞庭湖,让爷爷满城打锣去叫我,点了灯笼火把去找我。”翠翠的"惩罚"手段仍然是建立在两人亲情深厚的基础上,她深知祖父爱她,所以让他尝尝失去她的痛苦。更感人的是后面,只是这样一个念头,就吓坏了翠翠,她不敢想像没有祖父的生活,竟不顾爷爷正忙着摇船,一次又一次叫爷爷回家,仿佛晚一点他们真会分开。其实,翠翠此时心里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要求或一件具体的事情,她就是那么"莫名其妙"地感到日子空虚心情郁闷,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不安或不快,但又是一种确确实实的存在。因为无法言说,所以没人能帮助你;因为确实存在,所以它总在折磨你。这就是孤独感。翠翠这清醒的白日梦,把一个少女单纯而隐秘的内心情感托现给读者:因情感生活得不到满足而产生的哀怨的心理。
她令人难以忘怀之处,就在于她是女人,却又是未长成的女人--孩子--女孩子。女性是可爱的,尚未成熟的带着孩子气息的女性更是可爱的,其身上流露着人心所向往和喜欢的温柔、天真与纯情。她身上满含着柔情。作者用最细腻的心灵体味着它,又用最出神的笔墨将它写出,让人去感应与享受。这种情感导致了翠翠以及翠翠的母亲这样一些女性形象,都不能让人产生强烈的如痴如醉的爱,而只能产生怜爱。翠翠柔情似水,她用一种不焦躁、不张狂、不亢奋的目光去看那个世界。“身边草丛中虫声繁密如雨,间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会有一只草莺‘嘘’啭着它的喉咙,不久之间,这小鸟又好象明白这是半夜,不应当那么吵闹,便仍然闭着眼睛安睡了。”……自然界如此幽静迷人,人世间的人们互助着,各自尽着一份人的情义。翠翠对老船夫的昵近,与水与船及一草一木的亲切,一举一动,都显出一番柔情来。一段对狗的小小批评,都使将一种柔情体现出来。如:翠翠带点儿嗔恼的跺脚嚷着:“狗,狗,你狂什么?还有事情做,你就跑呀!”于是这黄狗赶快跑回船上来,参加工作,依然满船闻嗅不已。翠翠说:“这算什么轻狂举动!跟方便学得的?还不好好蹲到那边去!”
翠翠乖巧、心善、勤劳,是爷爷的好帮手。她和祖父相依为命,对祖父关心备至。翠翠对祖父的爱带着一些任性、一些娇气,而对天保兄弟的爱则带着少女的羞涩和幻想。翠翠性格内敛,心事多装在肚子里,更多地是在希望和等待的梦境中期盼幸福生活降临。小说着重表现了翠翠朴实真挚的情爱美,描写了翠翠情窦初开时对爱情的朦胧向往渴望幸福的健康情怀。她的爱情充满诗意美,是善与美的结合,人性的诗意、山水的诗意。翠翠为什么会喜欢二佬,而不喜欢大佬;其实非常吸引翠翠的二佬身上最本质的品质,就是他的诗意。二佬长得很英俊,小说里边讲他像岳云,所以二佬跟翠翠之间的这种关系的发展过程充满着一种诗意。最初见到二佬是在翠翠十三岁那年的端午节龙舟竞渡结束之后,天已经黑了。翠翠在那里等爷爷等不来,正在害怕的时候,二佬赶鸭子从水里面上了岸。在这样一个时刻,实际上二佬充当了她的保护人。二佬让她去他家等爷爷,翠翠误会了,以为欺负了她,就骂他:“你个悖时砍脑壳的。”后来是二佬回家,因为翠翠对他有误解,二佬就回家叫他们家的长工打着火把把翠翠送回家。然而当她后来听说此人就是二佬时却沉默了一个夜晚,对傩送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少女情感。他们初次见面这个场景非常浪漫,非常有诗意。在他们对话过程中,二佬曾经说过一句话,说:“你在这里,大鱼会吃掉你。”结果这个大鱼吃你这句话,就成了后来两个人关系发展非常好的一种隐喻。只要提起这句话,翠翠心头就会洋溢起浓郁的诗意,一种温柔的回忆。翠翠在爱情中的表现向来被视为人性美的表现。“茶峒人的歌声,缠绵处她已领略的出,她有时仿佛孤独了一点,爱坐岩石上去,向天空一片云一颗星凝眸。”翠翠的爱情世界是那样的纯净、美好,超越了世俗的利害关系,同时又有点朦胧,若隐若现,那样的诱人却又难以把握。她对二佬的感情一直处于少女期的梦境状态。随着翠翠的长大,这种情感也悄悄滋长,后来傩送按老船工指出的“马路”夜里为崔翠唱歌时,这个少女的心便完全被俘获了:“翠翠蒙中灵魂为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仿佛轻轻地各处漂着;上了白塔,下了菜园,到了船上,又复飞穿过悬崖半腰,--去做什么呢?摘虎身草! ”
翠翠的梦写了翠翠渴望得到幸福生活的躁动心理。翠翠情窦初开,听到祖父讲父亲和母亲浪漫的爱情故事,不由得联想到自己的感情。因此梦见自己上山崖摘虎尾草。"平时攀折不到手"的虎尾草,她很容易地摘到了。她内心里以前对傩送朦胧的感情,现在明确起来了。"不知道把这个东西交给谁去了"又表现出她内心的忐忑不安。 二佬月夜里唱的缠绵歌声催动了一颗少女的心,在梦中实现了平时不可能实现的愿望:飘然而飞,竟至摘下了一把自己非常喜爱的虎耳草。翠翠……梦中灵魂为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仿佛轻轻的各处飘着,上白塔、下菜园、到船上,又飞窜过悬崖半腰摘虎耳草!白日里拉船时她仰头望着崖上那肥大虎耳草已极熟悉。崖壁三五丈高,平时攀折不到手,这时节却可以选顶大的叶子做伞。这个梦境一方面说明了人与自然这种相通关系,另一方面说明翠翠还是个童心未泯的小姑娘,这样就为爱情故事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梦带给人一个更加迷离的世界,让人们看到了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纯情少女。
这其实包含了一个纯情女孩关于人生的全部美丽和梦想,这实质上也是作家本人理想的寄托,翠翠即沈从文的化身。当这个少女最终迎来人生的风暴:祖父去世,二佬负气出走时,她依然在痴情地等着……这个少女的形象是何等的善良、动人。
三、悲情美
小说体现了悲与美的完美结合。《边城》的故事结构里凸现着悲与美的二元对立与统一,在讲述边城自然风俗美、人情人性美的同时,人物的命运和结局确是非团圆的、悲剧式的。翠翠和两兄弟之间的感情纠蓦令人心伤,随着爷爷的去世,她的悲苦的命运就像水上那只老渡船,泊在河滩上,等待着不能预料的搭船人……沈从文在思索“湘西世界”“常态”的一面的同时,也在反思变动的一面。他一方面试图挽留湘西的神话,另一方面在作品中已经预见到“湘西世界”的无法挽回的历史命运。在暴风雨之夜猝然倒掉又重修的白塔,象征着一个原始而古老的湘西的终结,和对重造湘西未来的渴望。翠翠美丽、健康、朝气、生机盎然,构成“边城的人生形式”。作家把她陈列在他所憧憬、所设计的“希腊小庙”里。同时,他清醒地认识到陈列在“希腊小庙”里的美的女子,毕竟生活在20世纪初旧中国恶浊的现实中,生活在不可捉摸的命运摆布中,终会被岁月和命运慢慢地剥蚀了光华。因而被剥蚀的悲剧命运就会在人心里激荡起更加怜爱更加崇敬的情绪。
翠翠是个精彩却苦命的人物,其童年是不幸的,她从小父母双亡,与爷爷相依为命,在祖父的照料下一天天长大。祖父教给她怎样才配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一个大人不管有什么事也不许哭,要硬扎一点,结实一点。”“要来的都要来,不必怕啊!”翠翠坐在溪边,"忽然哭起来了"。哭得那么的突然,那么的深沉,那么的久长。翠翠的哭,祖父自然不理解,连翠翠自己都觉得好笑。但正是这哭,反映了翠翠内心对祖父的负疚感,无人解怀的孤寂感以及梦与现实的矛盾感。淋漓尽致的刻画出一个青春少女的躁动不安的心理。翠翠怀着满腔心事,无人能诉说。渡船上人们悠闲地过渡,又有谁能了解她的心事呢?船上的人的安闲和翠翠内心的波动,形成动与静的对比,更使翠翠感到孤独寂寞,所以哭了起来。翠翠无来由地哭,表现了翠翠情窦初开的朦胧感情。
忙碌一天的世界要休息了,翠翠也闲坐下来。看着天上的红云,嗅着空气中残留着的白天热闹的气息,不觉寂寞惆怅涌上心来,看世上万物都那么生机勃勃,而自己的生活却"太平凡"了,觉得"好像缺少什么"。内心骚动不安的爱情,却不能像雀子、杜鹃、泥土、草木、甲虫那样,热烈勃发。和周围的景物相比,不由得感到"薄薄的凄凉"。
“边城”里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恬淡、那么的美。在这如诗如画的美景中,如梦如幻的翠翠正想着自己的心事,心中却不免有些凄凉。十六七岁的年龄,这个美丽纯洁的姑娘为什么会感到凄凉?也许是在想为情而自杀的父母;也许是觉得生活过于平淡,缺少些什么;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翠翠在自然和老一辈的熏陶中从天真纯净、不懂烦恼与忧郁到有所思有所虑,在经历了天保外出闯滩而死、唯一的亲人爷爷忧郁而死、傩送心怀内疚离开家乡之后,她才明白谁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才明白为什么会觉着凄凉,才明白了一切一切。她想了一夜,哭了一夜,一夜之间,她长大了,明白了所有她原来不明白的事。她由梦中走到现实,一步步成熟,面对一切她没有倒下去,而是守着渡船守着希望,等傩送归来。她还那么年轻,却经历了至亲的死亡和心理空间的坍塌。
天保大老走“车路”不通,托人说媒要翠翠不成,驾油船下辰州,掉到茨滩淹坏了。……大雷雨的夜晚,老船夫死了。祖父的朋友杨马兵来和翠翠做伴,谈祖父以及这一家有关系的事情,后来便说到了老船夫死前的一切,二佬的唱歌,大佬的死,顺顺父子对祖父的冷淡,中寨人用碾坊作陪嫁妆奁诱惑傩送二佬,二佬既记忆着哥哥的死亡,且因得不到翠翠理会,又被家中逼着接受那座碾坊,意思还在渡船,因此赌气下行,祖父的死因,又如何与翠翠有关……翠翠把事情弄明后,哭了一夜,翠翠长成大人了。
祖父给翠翠讲她父母亲对歌的故事,又听了一夜的歌,他以为翠翠已懂了,就没告诉翠翠发生了什么,成为导致翠翠爱情悲剧的一大因素。
沈从文“对他钟爱的那个湘西社会即将灭亡的清醒的悲愤”时时淹没了他。《边城》中的一切都是那样纯净自然,展现出一个诗意的自然环境与人类社会。然而最终美好的一切只能存留在记忆里:慈祥的祖父在雷电暴雨的夜晚身心交瘁地离开了人间; 憨直健壮如小牛的天保驾船离开了茶峒葬身桃源,美丽的白塔终于坍塌了,那个在月夜歌唱,将姑娘从梦中浮起的傩送出走了也许永远回不来了,一个顺乎自然的爱情故事以悲剧告终。而剩下翠翠一人开始了遥遥无期并可能永无结果的等待。她和傩送本来完全可以结合在一起,可惜二人却失之交臂,留下了悠长的遗憾。翠翠挣脱不掉命运冥冥中的安排,再一次面临母亲的悲剧,翠翠那一双“清明如水晶般的眸子”,不得不“直面惨淡的人生。” 这不能不使人陷入无边的怅惘,让人感到一种忧伤、缺憾的美: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那个在月下歌唱,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没有人能告诉她要孤独地等到什么时候。孤苦伶仃的翠翠怀着一颗“软软,酸酸的心”等着“也许永远不回来也许明天回来”的傩送。“也许明天回来”不过是孤寂中的自慰罢了。她身不由己地屈从或顺应了自然或社会环境加之于身的突如其来的天灾人祸。人们对翠翠那段凄苦悲怜的爱情充满同情。
沈从文(1902-1988)原名沈岳焕,湖南凤凰人。出身于行伍之家。创作丰富,有30多个小说集。其作品大致可分为两个相互映照的世界:一是病态的城市,如《绅士的太太》《八骏图》《大小阮》等,这些主要揭示城市知识分子阶层的病态,个性压抑和性压抑。二是表现湘西世界。如《神巫之爱》《边城》《萧萧》《长河》《丈夫》《柏子》等。代表作有小说《边城》、《长河》;散文集《湘行散记》等。《边城》作于1934年。
《边城》的中心人物是翠翠。《边城》是一曲充满爱和美的田园牧歌。翠翠俨然是爱和美的化身,她是一个刚刚脱离脱离儿童气的船家少女,一举一动带着稚气,体现了一种童贞美。她对爱情的渴望不是表现为强烈的追求,而是少女的朦胧向往,表现出山村少女的害羞矜持。她心灵美好,犹如一曲湘西边地的纯朴、天真的歌谣。通过翠翠的形象,通过作者所营构的古朴的意境,作者淡化了现实的黑暗与痛苦,讴歌了一种古朴的、象征着爱和美的、人性的生活方式。建构一出健康、活泼而又不悖于人性的“小庙”。
沈从文善于描写湘西边地特有的民俗风情,山光水色,以构成其理想的人生形态。代表作《边城》即体现了这样一种审美追求。首先,小说通过翠翠的纯朴,渲染了一种强烈的人性美和人情美。翠翠的童贞纯情、害羞矜持却又始终不渝,与当时的时代女性形成了强烈反差。其次,小说描写了湘西边地特有风俗美和人情美,这种原始野性的风情和田园牧歌的情调淡化了社会矛盾;第三,小说不以曲折的情节取胜,而是创造了一种诗化的意境,给读者留下了回味的空间。情绪的体操。小说是存在着情节性的,但是它把情节性埋藏在诗情画意之中。
但,尽管作者淡化了翠翠爱情的失败的悲剧性和老艄公去世所带来的悲剧性,但悲哀的而充满无限期待的结尾实际上包涵着作者沈从文对传统的符合人性的农耕文明即将消失的无尽的隐忧。作品在艺术上,语言具有诗情画意;叙述平稳有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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