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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苏珊朗格悲剧节奏,谈《祝福》艺术魅力(教师中心稿)
由苏珊朗格“悲剧节奏”,谈《祝福》艺术魅力
淄博第十八中学 韩全富
鲁迅先生的《祝福》,是中学语文教材中的传统篇目,其深邃的思想,其具有的艺术魅力,启迪、感染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从民族文化反省的角度阅读作品,我们深深感到封建的思想、伦理道德,对人性的摧残是无以复加的。我们民族文化中核心的传统内容,在极大的阻碍,甚至是牢牢地捆绑着中华民族追求解放的手脚。封建的伦理,封建的道德,是套在我们民族身上的镣铐和锁链。它造成了我们民族的衰败和落后,造成了我们人生的压抑和不幸。而女性所受的压抑和不幸又远甚于男性。祥林嫂作为悲剧的主人公,其艺术的魅力,表现在她的民族、社会文化背景下的“悲剧节奏”。
苏珊朗格《情感与形式》,把悲剧看作一种节奏形式,这种节奏形式反映了个体生命、生活的基本结构,“表现了自我完结的生命力节奏”。她说:“与简单新陈代谢不同,个体生命在走向死亡的途程中,具有一系列不可逆转的阶段,即生长、成熟、衰落。这就是悲剧节奏。”悲剧之所以撼动每一个人的心,就是因为每一个人的个体生命中都潜藏着这种节奏。任何生命都会走向死亡,而个体对于这一过程都无法把握,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走后门”不死。每个有自主意识的人,都能感应悲剧,都有悲哀。
《祝福》中的祥林嫂,其悲剧性命运,既表现在她作为一般个体生命意义上,又表现在她的每一个生命阶段的艰难多劫。她的一生难逃一般个体生命的悲剧结局,她的每一个生命阶段,又都是浸泡在苦水当中,充满了人生的悲苦。正是后者,使得祥林嫂成为一个悲剧的典型。
人类个体生命,在出世时发出的一声啼哭,预示着人生就是艰难痛苦的。而祥林嫂出世时的那一声啼哭,还包含着在那个特定的年代,在那种社会环境下,生为女性,要承受更多的痛苦和磨难。中国封建社会,自汉代确立“独尊儒术”的社会正统思想后,伦理、道德的强化就成了国家治理、社会教化的主要内容。宋代程朱理学,又将儒家学说中钳制人性、革灭人欲的“微言大义”,发挥到极至。祥林嫂一出世,就有“三从四德”、“贞妇”、“节烈”的绳索桎梏等着她了。这个社会,不崇尚生命的平等,不崇尚生命的自然和自由,不容许女性有女性的快乐和幸福。祥林嫂这个生命降生在那个时代,降生在那个社会,就注定了她生活着的卑贱和艰难。祥林嫂生命的第一阶段,比其他的人,比男性的人,比富贵之家的人,就有了更为深重的悲哀。
祥林嫂是她那个时代的中国女性,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中国劳动女性的代表。忍受物质生活资料的匮乏,忍受生计艰难的痛苦,那是她生命的最基本悲哀。另外还有深一层的悲哀,即灵魂精神的悲哀。在祥林嫂的生命走向成熟的过程中,耳濡目染社会的教化、训导,她不能欣赏自己身体的自然、健康的美,不能自由的追求自己生为女性的生命欢乐。在她的思想意识里,不断强化着男权至上,女性低贱,自己的一切都要服从在她生活中依次出现的一个个男性,以及自己是为男性而生的生命信条。祥林嫂成熟的过程,也是她对自己不可改变的性别身份的尊严、自由、价值的否定的过程。随着祥林嫂生理上的发育成熟,封建道德对女性的一系列钳制、摧残的思想观念,也变成了她的一种自觉的意识,苛酷的他律,又加上了她的高度自觉的自律。在此基础上,祥林嫂开始了她的生命成熟期的人生旅程。
依照那种社会、时代盛行的方式,祥林嫂开始了和一个男人一起生活的生命进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替代她潜藏心底的找个自己满意男人的少女美梦,践踏着她的生命渴望,将她推进了一个男人的手中。从此,“祥林”这个男人的名字,加上她依附于这个男人而具有了的身份“嫂”,“祥林嫂”,就成了她永远的身份标志。“从一而终”的女性人生观,在祥林嫂这里,具体化为“从祥林而终”。而祥林的突然辞世,不仅使得祥林嫂失去了生活的依靠,就是她精神上的“从”,也没有了一个具体的实在物。但“从一而终”的生命信念不能改变,于是,“从”变为“守”,要守住自己曾经有过的,现在已经没有了的那个“一”。这叫“节”,是不能失去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已经深入进祥林嫂的灵魂深处。正值盛年的女人,要钳制住自己正常生命的欲望,忍受住正常生理需要的煎熬,那得是一种极其巨大的力量。已经内化为祥林嫂自律力量的封建伦理、道德,就有这样强大。它就使得祥林嫂甘愿以这种革除自己天理欲望的方式,来消尽自己生命的时光。“存天理,灭人欲”的生活,已经转化为祥林嫂的另一种生活的理想,能做到这样,已经成了祥林嫂人生的幸福了。
祥林嫂,正在自己重新确立的“幸福”路上走着的时候,新的命运打击又降临到她的头上:婆婆要卖掉她,把她卖给另一个男人,要她再和另一个男人一起生活。这无疑是对祥林嫂“从一而终”人生信念的轰毁。她拼死反。她逃跑,她要撞死。“从一而终”是对她身体生理的摧残,而逼她再嫁,则是对她心灵精神的毁灭。她的反抗并没能使她守住自己的灵魂家园,她依然被卖给了山里的贺老六。
依照世俗的标准来衡量,祥林嫂和贺老六婚后的那段生活,应该是幸福的。一个女人,有疼爱自己的丈夫,有活泼可爱的儿子,这也是一种美好的人生状态。是祥林嫂在脱离了(虽然不是自愿的)那种“从一而终”的礼教生活后,才能得到的一种美好生活。当然,悲剧祥林嫂是不会在这种美好中享尽自己天年的。夫丧子亡,极其沉重地打击她之后,将她推进了更为深重的精神灾难的深渊,将她推到了生命的尽头。
死亡,是悲剧节奏中最富震慑力的环节。同样,祥林嫂的死亡,也震撼了读者的心魄。她的死有这样几个特点:第一、贫困中的饥寒交迫。在风雪交加的时节,她沿街乞讨,“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以乞讨活命,而破碗中却是空空如也。第二、挣扎无果的绝望。她惧怕自己死后被阎王踞开分解的结局,于是想方设法为自己赎“罪”,用自己的全部劳动所得“捐门槛”,但是,鲁四老爷的态度明白的告诉她:没用!死后也不能得到安宁,她没有了任何解脱悲惨痛苦的路。第三、心怀惊惧、恐怖和希冀的两难。“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灵魂的?”“也许有吧。”“那么,也就有地狱了?”这样的询问结果,使得她陷入了对死的恐怖之中。“那么,死掉的一家人,都能见面的?”她希望自己死后,能见到自己的亲人。“其实,究竟有没有灵魂,我也说不清。”她死时,唯一的希望能不能实现,也是不能确定的。死后,有灵魂、地狱,她就不能免除被阎王锯开的恐怖;没有灵魂、地狱,她便不能见到自己的亲人。
在惊惧、恐怖之中,在死后的寂寞、冷酷之中,祥林嫂完成了自己的人生最后一步--死亡。死时,饥寒交迫,绝望无助,恐怖万分。这样的死亡,直将人推入人生的最悲惨当中。
祥林嫂的悲剧,属于典型的命运悲剧。而其命运的悲惨,比《俄底浦斯王》中的主人公,那种能够进行对命运的自主反抗来,又多了一重悲剧的意义,因为命运也造就了她的悲剧性格。命运是从内外两个方向来摧残她的生命的,既给予她无情而残酷的打击,又使她陷入“自己有罪”的苛责当中。俄底浦斯的死,是一种对痛苦的解脱,显示了人性反抗命运的悲壮。而祥林嫂的死,既没有摆脱人生的痛苦,又没有肯定反抗命运的积极意义,即她的反抗没有表现出人性的伟大和悲壮。而这种结局,又源于她反抗的目的不是弘扬人性的伟大,而是遵从了对人性倍加摧残的、与人性相对立的那种邪恶的势力--封建的伦理、道德。正是具有这样的特征,祥林嫂的悲剧,引导我们深思、反省的,不仅是人的性格,更为重要的是人人生于其中的社会和民族,是我们这个社会的是否合于法理,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传统文化是否合于人性、情理。
苏珊朗格的“悲剧节奏”理论,引导我们深刻的感受到祥林嫂的人生悲剧,也使我们不能不思考祥林嫂悲剧的原因。我们应该由此认识到:一切违背人性的礼仪、道理、力量,都是造成我们人生悲剧的根源,都是人类发展、进步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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