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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定珍随笔:香格里拉(网友来稿)
谷定珍
“香格里拉是什么意思?”
“香格里拉是‘美丽的遥远的神圣的地方’。在藏语里,“香格里拉”就是‘心中的日月’。”
“香格里拉在哪里?”
“香格里拉在你的心里。”
--与藏族导游扎西的对话
如著名作家鲍鹏山在《庄子:在我们无路可走的时候》中所说,当一种美,美得让我们无所适从时,我们就会意识到自身的局限。的确,从云南西部回来之后,从香格里拉回来之后,我不能不体会到我们渺小的心智与有限的感官简直无福消受这天赐的过多福祉!
清朝画家江弢叔游了温州雁荡之后,深深感叹“欲写龙湫难下笔”,现在看来,确非故作谦辞。美国著名摄影家刘易斯海因(1874-1940)曾有名言,“如果我能畅所欲言,何必再背上相机!”应该也是实话。
赶紧从书橱里找出《徐霞客游记》,拜谒四百多年前那位徒步遍游高山大川而没“背上相机”的著名旅行家。老人于崇祯十一年五月(1638年,五十三岁)入滇,历时三年,遍游大理、丽江等地,还以生动优美的文笔写下了“心中的香格里拉”。
从香格里拉回来,她,应该就在我的心里。
大 理
唐代南诏国古城大理,真如一块精美别致的大理石画,千年以来,便镶嵌在绵延万里的漫漫苍山的脚下,镶嵌在碧波万顷的盈盈洱海旁边。
“大理就是你们心中的‘香格里拉’。” 大理导游常常会对游客这样说,“我们的大理石画是我们苍山的自画像,世界唯有中国有,中国唯有大理有……我们大理有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
导游还告诉我们,白族姑娘帽子上那洁白的绒毛和飘穗便是苍山雪、下关风,那红色的地和美丽的珠子,便是上关花和洱海月;大理石画的四条屏风,也总分别冠以“风、花、雪、月”四个字……
电影《五朵金花》插曲《大理三月好风光》的旋律,被葫芦丝吹得像绵绵的雨丝,洒落在白族民居的青瓦白墙间,萦回在大理古城街道上,令人心醉。其实,当时拍摄这部电影的政治目的很明显,就是歌颂“大办钢铁”。但是,今天人们记得的只是优美的音乐,如蝴蝶泉中的五彩花石,涤荡万年,留下的唯有圆润光洁和美丽斑斓。看来,政治终究短暂,唯有艺术永恒。
漫步古城,沿街店铺里不时会传来一声热情的招呼--“金花姐,阿鹏哥,来看看吧。我们这儿的大理石画很好看。”
大理石画,真的很好看!
大理石细腻如玉多白色,中间五色纹理;剖为石片,“绝妙如着色山水,危峰断壑,飞瀑随云,雪崖映水,层叠远近,笔笔灵异,云皆能活,水如有声,不特五色粲然而已。” 配以紫檀木架,做成屏风、挂屏、镜心等形式,古朴典雅,别有韵致。
崇祯十二年(1639年)九月,徐霞客留大理七日,发现大理石画,惊喜万分,喟叹“从此丹青一家,皆为俗笔,而画苑可废矣”。
我在“大理石城”看中了两幅,真是爱不释手,明知路途遥远携带不便,还是买下了。其一,画面上山如青黛,直入云霄,云如白练,萦绕山腰,唯宋代范宽的《临流独坐图》可与之媲美;另一幅,画面如“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水接苍天,微波时起,鹤汀凫渚,水石相激,即使黄宾虹、吴湖帆、张大千,仅能摹其万一!
--今天,坐在家中宽大的藤椅上,泡一壶云南普洱茶摆在楠木茶几上,透过袅袅的清香,细细品读挂在墙上的那两幅大理石画,仿佛又置身于苍山脚下洱海之滨的“风、花、雪、月”中了,耳边仿佛又传来了悠扬动听的葫芦丝的优美旋律了。
丽 江
丽江是一座有着八百多年历史的小城。又称“大研”。四面青山环抱,一片沃野绿水萦绕,确像一方碧玉大砚居于大山之中。
我撑着雨伞,走在古城的四方街上。总是低着头,小心地踏着一块块被岁月风雨打磨得晶莹光滑的五彩花石。总在猜想,这一块块古老的石板,大约叠印着宋、元、明、清无数人的足迹和故事吧。
我仿佛看见了八百多年前的纳西人,从山上开凿来了五彩花石,铺路,建渠,架桥,建起了丽江城,他们抬着巨石艰难地一步一步走来……我看见了,四方街上,繁忙了一天的交易终于在日落时分结束了,他们巧妙地用关闸的方法抬高了河水,让玉龙雪山上流下来的雪水漫过石堤,涌向四方街,把整座城冲洗得一尘不染!那五彩花石,映照着夕阳、蓝天、雪山,应该更加斑斓多彩……晚饭时分,来自滇、川、康、藏的商人们,来往于茶马古道的各路马帮,都会沿着石板路走进客栈。围坐在火塘前,饮着酒,喝着茶,吸着烟,吃着丽江粑粑,说着天南海北的生意,唱起家乡的山歌。红红的火焰,映红了汉子们的脸,弥漫的烟,熏红了醉酒的眼……我还看见了,木府的大把事正提着灯笼,引导徐霞客先生经过石板路,穿过“天雨流芳”木牌坊,走近木家大院;木老爷的第四个儿子,早已恭候门外,先请客人入内厅品茶,再往西庑前松棚就座;然后穿过一厅,观赏楼前六十余岁的茶树……回到宿处,徐老先生翻开了日记,记下“木氏居此二千载,宫室之丽,拟于王者”。
我撑着雨伞,小心地踏着这些古老而美丽的五彩花石,走进了古城的小巷。
走进小巷,应该如在云端漫步了,此处的海拔可是二千五百多米啊。但是,弯弯曲曲的流水,弯弯曲曲的小巷,光洁的石板路,使人们仿佛流连于江南古镇的小桥流水人家了,宛如走进水气氤氲墨韵浓重的画卷中了。
小巷很静。走在悠长的小巷中,只听见檐头的雨滴声、桥下的流水声和自己的足声,从容,恬淡,平静。偶遇一当地人迎面走来,雨伞一侧,相视一笑,轻轻一声“您好”,擦肩而过。
小巷中,纳西人家门前几乎都架着石板桥或木板桥;桥下流水淙淙作响,绕屋而过。院门多飞檐斗拱,着红着绿,门楣楹柱总贴着横批楹联,且多为自撰手写。晚炊的蓝烟,从青瓦屋背上袅袅升起,在雨雾中久久不散,更显得朦胧清淡。
一院门敞开。两层木楼,均为原木色外加桐油之类的清漆,楼梯、栏杆、门窗、天花板,无处不是精细的木工雕刻,无处不散发着清新的木香。洁白高大的照壁,如一硕大的书画巨制,精心描绘着松鹤延年、高山流水;写着唐诗、宋词,每一幅画面的落款处,都加了鲜红的印章……院中宽敞洁净,庭中植木樨、玉兰,绿意葱茏;走廊上摆满了根雕花架,上面放着盆栽花卉,茶花、兰花,姹紫嫣红,频送暗香……纳西人家似乎利用了一切的空间,极力地展示着丰富多彩的生活和悠然自得的心情。
看到一家院门紧闭。左右大门分别贴着斗方,上书“志哀”两大字,两边的楹联也为悲悼思念之辞,纸色早已褪成班驳的淡红色,估计先人逝去已有数年,但是,墨色如新,应哀痛未定。是否要守孝三年?不敢问,心底却已肃然起敬。
回到四方街,买来了一块纳西木雕,一座纳西民居的门台,院门半开,主人似在,一对门环,随风轻摆。还买了一对金色的纳西铜铃,据说可祈福驱邪。现在挂在家里阳台上,午后东风一起,不时“叮当”一响,动听极了。妻在阳台上晾着衣裳,笑着回头说,“我们还在丽江。”
中 甸
《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七》载:徐霞客“以书入谢,且求往忠甸,观所铸三丈六铜像。既午,木公去,以书答余,言忠甸皆古宗路,多盗,不可行。”终未成行。如今交通则很方便。我们从丽江驱车直抵中甸,游了纳帕海后便径往称之为小布达拉宫的松赞林寺。一束金色的阳光,从云端洒下,投射在葛丹松赞林寺的金顶上,佛光璀璨,尤为凝重安祥;巍峨肃穆的佛屏山,屏围寺后,青蓝色的山体上镌着巨大的两行字:“香格里拉”,“如意吉祥”。十里之外,就能看见。
蓝色的天,青色的山,丝绒毯般的草原,碧绿的小草,紫色的格桑花,马群、牛群、羊群。青色石片垒起的玛尼堆,沿廊排去的金色的转经筒,随风飘拂的经幡;黝黑的脸膛,强壮的体魄,宽大的藏袍,腰上的藏刀,一声亲切“扎西德勒”。似乎都满盈着热情的微笑--“欢迎来到香格里拉!”
三十多年前,才旦卓玛的一曲《北京的金山上》,让激越优美的藏族民歌风靡全国;一首《歌儿献给金珠玛》的歌词,我至今记得。“不敬青稞酒啊,不打酥油茶啊,也不献哈达,唱上一只心中的歌儿,献给亲人金珠玛。”耳熟却未能详,因为从没亲眼见过青稞酒、酥油茶、哈达。“晚上便都见着了。”导游转头笑着对我说,“今天晚上七时,我们要到一户热情好客的藏民家中作客,吃烤全羊,喝青稞酒、酥油茶,唱歌,跳舞……”
夜幕中,我们远远地就听到了藏族姑娘那尤为高亢嘹亮的歌声从一座高大的藏族建筑中阵阵传出。到了藏居门口,发现三位美丽的藏族姑娘正站在她们家的廊前的红灯笼下,热情高歌,欢迎每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她们虔诚地献上哈达,今天晚上的每一位客人便都披着一条洁白的哈达了。她们热情地敬上一杯香醇的青稞酒,每一位客人都高兴地接过紫铜的小酒杯,一饮而尽。我们听不懂她们的歌词,但是,她们那纯真开朗的笑脸,那高亢激越的歌声,让我们完全领悟了歌声中的快乐与欣喜。
大客厅里,已坐满了客人,足有二百多位。红地描金的长条桌上,摆满了青稞酒、酥油茶、青稞面、奶酪。四根巨大的圆木柱,留出了一个正方形的舞台;舞台的一侧,便是火塘。
晚会开始了。三个藏族小伙子,三位藏族姑娘,从舞台一侧欢呼跑出,热烈奔放的音乐顿时响起,如骏马奔腾,如雄鹰展翅,如青稞摆首,如格桑花开,只见宽大的藏袍上下翻飞,黑色的藏靴左右腾跃,洁白的长袖如云彩飘舞,湖蓝的裙摆如碧波轻漾。她们家的大姐唱了一曲《青藏高原》,高音绕梁,倾倒四座,场内爆发出如雷般的掌声;她那富丽华美的藏族服装,引得孩子纷纷从宾客席中跑出,依偎在她的身边,叫爸爸拍照。她们家的叔父似乎年近花甲,手握话筒,给大家唱了一曲《北京的金山上》,起调很高,但是每一句的最后四拍总未唱足,大约民歌的节奏总是比较自由的吧。姑娘们的歌唱最为出色。如一群美丽的百灵鸟在云端盘旋翻飞,纵情欢唱。
她们的歌声有两个显著的特点。一,高亢悠扬。好象直插入云霄,在天国荡漾回响;好象自雪峰飘出,在云间盘绕流淌。又如座座高山,片片草原,绵延起伏,广阔无垠。二,神圣虔诚,听着她们的歌声,眼前总会浮现出佛寺上的金顶,金色的转经筒,美丽的酥油花灯,笼罩着一片金色的佛光。仿佛岗仁波茨神山的皑皑雪峰,拉姆拉错神湖的盈盈碧波,神秘庄严,优柔美丽,虔诚淳朴。
在台上,姑娘们是演员,献给人们欢乐的舞蹈、美妙的歌声;在台下,则捧着银色的酒壶,殷勤地穿行于席间,笑盈盈地给每位客人添加青稞酒,酥油茶。高兴地和游客们合影。
“她们真美!”大家感慨不已。她们的眼睛,像雪山上纯洁无比的雪水,清澈透明;她们的笑容,实在是草原小姑娘源自心底的欢乐和惊喜--我们家今天晚上来了这么多远方的客人!她们的美,是真的美。
一舞未休又一舞,一曲方罢再一曲。狂欢的热浪使客人们再也坐不住了,纷纷走进舞池,拉着我的手,扶着你的肩,唱着,跳着。歌声、笑声,掌声、跺地板声,几乎震破了房顶。人们似乎都找到了原本属于自己而压抑心底已久的自由欢畅、快乐幸福。陌生与隔阂、怯懦和矜持,一扫而光!我们大笑着用力跺脚,用藏语有节奏地齐声高喊:“恰汽吧!恰汽吧!恰汽吧!” 我平时滴酒不沾,居然连喝了十杯青稞酒!还代表温州,为全国的朋友们唱了一首温州民歌《叮叮当》!大家喝着甜美的青稞酒,喝着甜美的酥油茶,吃着香喷喷的青稞面,吃着香喷喷的烤全羊,天南地北的朋友们,都醉了。
问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同事,“此时此刻,你最想说的一句话是什么?”“我们应该这样活着!”他几乎热泪盈眶了。
终于到了离别时刻。姑娘们早已列队站在门外的红灯笼下,满面笑容地唱起歌,欢送每一位远方的客人。车子开得很远了,身后依然传来她们的歌声。如今,我坐在家中的书房里写下这一段文字,耳边始终回响着她们优美动听的歌声。
香格里拉,在哪里?大理,丽江,中甸?还是四川,青海,西藏?据说众说纷纭争论不休,有关部门也正在努力裁决。不由想起了在大理感通禅寺里看到的一副楹联:“问梅子熟时个中人酸甜自别,闻木樨香否门外汉坐卧由他。”
扎西说得对--“香格里拉就是心中的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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