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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个《皇帝的新装》中的男孩(网友来稿)
湖北谷城三中 胡文勇
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本只是一篇普通的散文,岁月却给它蒙上了神秘的面纱,裹上了各色的衣料。这些本为虚有的东西,被人们像那些大臣谈论皇帝的新装那样,虚无中几乎生出了有来。《荷塘月色》的命运无疑和这些后人强加上的东西有关。然而强加的东西会使一部作品走红,也会使同一部作品遭殃。就如同《皇帝的新装》中那无中生有的新装会使骗子走红,又会使他们遭殃一样。现在不是有人站出来攻击《荷塘月色》了吗?我相信还会有人出言不逊。
我不想做那些说谎的大臣,也不想说话带刺,或不知天高地厚,或故作高深。我只想做那个说真话的男孩,说出我个人的真心话。
我认为《荷塘月色》表达的是一种伤感,一种对成人不能再像年少时那样自由自在、热热闹闹而又无牵无挂、无名无利而生活的伤感。这种情怀我们每个人都有。大体上,未参加工作、成家、还由别人供养以前,一个人大都很自在。特别是十几岁以前,一群伙伴在一起,那种热闹,那种无所拘束,我们这些在名利场上身不由己的成人,哪一个不怀念,不感叹“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我不否认朱自清有很高的修养,但我想在工作、交往中,他也会有常人一样的情感,也有令他讨厌的、看不惯的人和事。正如他自己所说,有不愿说的话,不愿做的事。而身为一家之主,朱自清在生活上的艰难我不想再赘述。工作、交往、家庭中有多少烦心事,怎不让人怀念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就是现在,生活富裕了,人们有了很多休闲、享受,然而,当人们走进高级宾馆,开着空调,放着音响,坐在餐桌上,山珍海味、农家小菜,伴以美酒香烟,还有星级服务,同桌的也都是自己的“熟人”“知己”,热热闹闹地吃饭,或欢声笑语地打牌的时候,我们很自在吗?快乐吗?这种自在与快乐和儿时的饥不择食、伙伴之间玩乐相比,怎样呢?一番享受过后,我们会不会感到空虚呢?即便一个人少年时受尽磨难,壮年时春风得意,他也会觉得最甜蜜的回忆还是年少的时光,而不是眼前正过着的得意生活,这恐怕是上帝赋予每个人的一个天生情结。而这种情结,在中年时期表现最明显,朱自清正是在这一个普遍性的时间写了这一篇普遍性的文章。
上面我是就普遍性而言的。就朱自清个人来讲,他不是一个交际场上的活跃分子。冯至在《朱自清先生》一文中说他很少说话,我相信这是真实的朱自清。而在朱自清笔下两个知己叶圣陶与互生(见朱自清的《哀互生》),也都是不多说话的人。“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用在朱先生身上是不会错的。陈孝全在《朱自清传》中写道:“朱自清是个注重感情的人。生活圈子比较狭小。……现在想到朱先生讲课,就看见他一手拿着讲稿,一手拿着块叠起的白手帕,一面讲,一面看讲稿,一面用手帕擦鼻子上的汗珠。他的神色总是不很镇定,面上总是泛着红。他讲的大多援引别人的意见,或是详细的叙述一个新作家的思想与风格。他极少说他自己的意见;偶尔说及也是嗫嗫嚅嚅的,显得要再三斟酌词句,唯恐说错了一个字,但说不上几句,他就好像觉得已经越出了范围,极不妥当,赶快打住。于是连连用他那叠起的手帕抹汗珠……朱自清也是当时知名的作家,但他在课堂上绝不讲自己的作品,同学们发现了这一点。有一天,他们提了出来,朱自清面红耳赤,非常慌张,半晌才镇静下来,不好意思地说:‘这恐怕很不重要,我们没有时间来讲,而且也很难讲。’”任何一部传记,都免不了有些想象及后人的附会,但里面也往往隐藏着一些历史真实,虽然有些并非作者本意。陈孝全在《朱自清传》里的这些描写虽然主要是为了表现朱自清的真诚与谦虚,但我们却从这些文字看到了真实的朱自清。尽管《朱自清传》里对《荷塘月色》也附会了历史上半个多世纪以来的传统说法,让人读了觉得与前后文字不和谐,但上面的这些细节是完全可信的。总之,朱自清先生是一个内向、少言的人,这样的个性在交际场上往往会感到拘谨,尴尬、烦恼是常有的,这样,对年少之“热闹”的眷恋,对成人之“热闹”的厌倦,在朱自清身上就表现得更为明显。
正因为朱自清是这样的心情,所以他才说“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他所爱的热闹,是年少时那样的热闹;所爱的群居,是年少时那样的群居,是没有沾染铜臭、名利的。正因为这样,所以他才说:“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会想到《采莲赋》,才会想到《西洲曲》--那都是年少的热闹事啊。也正因为这样,他才说:“可见当时嬉游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他才说:“这令我到底惦念着江南了。”--朱自清是在江南度过他的年少时光的啊。这样解释多么简单而确切,怎么会出现过去的那种勉强解释又解释不通而把文章加以“修剪”呢?我只想做一个说真话的男孩,拨开迷雾,说出我所看到的一个简单事实。
我说朱自清所表达的不过是一个简单的事实,并不表明我是看轻了这篇名作的价值。相反,我认为,这样理解,是更深刻地认识到它的价值,这种价值是超越政治、超越时空,而可以获得普遍共鸣的。优秀作品的评价标准是多种多样的,但最根本的,我想就应该是能不能写出人所具有的一种普遍情感。《再别康桥》之成为名作,固然是因为徐志摩的多种探索与努力,但最根本的,还是它契合了常人的心理--我们大多数人在世上生活,不可能是轰轰烈烈,而是“轻轻的来”,“轻轻的走”,我们于周围的一切是“轻轻”的一抹,不是“重重的”一笔。人们所常引用的,以引用所表达的感情,是不是以此为最?这样解读文章,也才恢复了文学的真正面目。
我本人实际上不想再对一篇评论已经泛滥的文章说什么了,只不过有些气不过有些说法,不吐不快,如同我见到种种对《蒙娜丽莎》过分神化的美学评论、科学研究一样。《蒙娜丽莎》固然是杰作,也不至于后代便没有可以超越它的作品,也不至于要用计算机去研究她的头骨等等。当然,我也准备好了,接受承蒙阅读的大方之家的批评。说我胡说八道也好,说我书读的少而半瓶子偏要晃荡也好,我洗耳恭听,因为我知道我的渺小,我知道我本来不过是一个小男孩罢了,在君王、臣子、骗子与市民种种人之间,我只能在《荷塘月色》里“轻轻的”走一回罢了。
我修改这篇文章的时候,想到了丰子恺先生《给我的孩子们》中的几段话,特附在下面:
我在世间,永没有逢到像你们一样出肺肝相示的人。世间的人群结合,永没有像你们样的彻底地真实而纯洁。最近我到上海去干了无聊的所谓“事”回来,或者去同不相干的人们做了叫做“上课”的一种把戏回来,你们在门口或车站旁等我的时候,我心中何等惭愧又欢喜!惭愧我为什么去做这等无聊的事,欢喜我又得暂时放怀一切地加入你们的真生活的团体。
但是,你们的黄金时代有限,现实终于要暴露的。这是我经验过来的情形,也是大人们谁也经验过的情形。我眼看见儿时的伴侣中的英雄,好汉,一个个退缩,顺从,妥协,屈服起来,到像绵羊的地步。我自己也是如此。“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你们不久也要走这条路呢!
我的孩子们!憧憬于你们的生活的我,痴心要为你们永远挽留这黄金时代在这册子里。然这真不过像“蜘蛛网落花”略微保留一点春的痕迹而已。且到你们懂得我这片心情的时候,你们早已不是这样的人,我的画在世间已无可印证了!这是何等可悲哀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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