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儿子对母亲的愧疚

一个儿子对母亲的愧疚

因为强悍而“欺负”她

　　母亲在一个下午昏倒被送进了医院，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因为健康原因住过医院。经过急救，她很快苏醒了。醒过来之后的她，神志清醒，开朗自若依旧。但找我和小弟谈话的医生却神色严峻，他告诉我们，经过检查，我母亲脑部有疾，要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和弟弟的心情都特别沉重，我觉得是我失败的婚姻生活，给了爱面子的母亲摧毁性的打击；而弟弟觉得母亲是为了忙他的结婚累的。

　　如果在外面的世界中人是欺软怕硬的话，在家里我和小弟的做法却正相反。同父亲比起来，母亲是强硬的健康的，我们都习惯了对父亲唯唯诺诺，而同母亲唇枪舌剑，因为母亲仿佛是击不倒的。别人看到我们同母亲说话，觉得我们没大没小的没规矩，可是母亲觉得那是我们母子的三人亲密无间。

　　上个月，弟弟结婚了。母亲又像当年我结婚一样，为他操办了所有的事务。弟弟的新房装修也是母亲和父亲亲自督工完成的。弟弟的新娘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孩子，父母因此特别欣慰。我那次失败的婚姻给全家人和父母的晚年生活都蒙上了阴影，他们因此对我弟弟的婚姻充满了担心和希望。看到原来潇洒自在的父母因为我的失意变得焦虑担忧，我第一次体会到父母的心情。过去我一直以为我的私生活是我个人的事情，我不曾想到原来对于父母而言，子女的生活几乎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我是不争气的孩子

　　别人都说我不像我的父母，不是外貌上的不像，而是性情上我与他们不同。他们都是令人尊敬的知识分子，是我们这个小城市里惟一一所大学里的资深教授。

　　我同别人交往，别人介绍我总是“教授的儿子。”其实，这个头衔并没有为我带来多少实际的好处，却让我在学校里备受责难。我不爱学习，中学开始，成绩一直在中下游徘徊。老师们开头只是很惋惜：“你爸爸妈妈不管你吗？你跟其他人不一样，你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你怎么也跟成绩最差的同学一样？”后来，连这样的惋惜也少了，他们开始为我父母叹息了。我不喜欢读书，我不是好学生。两次高考落榜之后，我只能去了一家工厂。其实，就我本人而言，我没有觉得做工人有什么不好，我上班的时候机械地干活，我的动手能力一直受到称赞，师傅也很喜欢我。下班了照样与老朋友、新朋友玩得十分高兴。我想，如果在国外我大可以就这样做一个快乐的蓝领。

　　我很受女孩子欢迎。对此，我的教授妈妈和其他妈妈一样为儿子的魅力自豪。母亲自己的生活，像她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一样简单干净，虽然幸福有点单调，但她愿意看到我生活得丰富多彩。我的成绩不好，但母亲没有责怪过我，却常常自责。她说，应该培养我学习习惯的阶段是她最忙的时候，为了教研、评级、带学生实习，她忽略了我。她非常开通，只要我生活得兴致勃勃，她就高兴。她喜欢看到我开朗，交际广，有女人缘。她像任何一个母亲一样纵恿我，用充满爱的眼光打量我，对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我开心。

　　工作之后，我爱上了一个女孩子，她是一家医院的护士，美丽活泼。但她们家怎么会允许她找一个工人呢？为了这份爱情，我觉得要改变自己的身份。

　　从来埋首书斋的父母，开始为了我的前景奔走。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母亲，为了我放下了固有的矜持，开始找各种社会关系，给各种有希望改变我命运的人打电话；把她收藏的国外亲戚送给她的皮包、衣料，一有需要就送到相关的人家里去。每次去为我找人、托人，母亲都有一番非常难堪的心里挣扎，她从来就是自己靠自己，不愿意托人找关系，看得出她出门前的紧张、惶恐和游移。当我终于坐在一家大公司的办公室里的时候，深爱的女友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新工作带来的新鲜又被失恋的痛苦所替代了。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我做了许多荒唐的事情。别人都觉得我完了，为我的父母可惜。只有母亲理解我，我听到她在电话里对关心我、痛惜我的亲戚解释：“我们小鹏单纯，死心塌地的。别看他成天在外面玩，其实，他心里很难过的。”她用她的宽容、耐心，等待我恢复常态。我觉得我终于变好了，我再也不愿意过那种游戏人生的日子。

　　我开始努力地工作，把我的擅长交际用到了生意场上。我赚了钱，给妈妈买了许多她舍不得买的东西。那段日子，她又恢复了她开朗、乐观的天性，亲戚们也改变了对我的固有看法。

　　母亲为我的婚事忙

　　我终于有了女朋友，我要结婚了，妈妈兴奋得让我觉得心酸。她是为我终于要稳定下来而高兴，高兴得同任何一个没有什么文化、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孩子身上的母亲没有什么区别。

　　我的女朋友是我在旅途中认识的，出身很苦。从小父母离异，她由祖母带大，由于独立得比较早，她看起来世故、早熟，甚至有一点霸道和“流气”。亲戚们知道了她的身世都大惊失色，觉得这样的女孩子同我们家不配，觉得我将来一定会吃亏的。母亲也有那样的隐忧，但我当时却像中了邪似地一意孤行，她的多变和特立独行的风格当时真的让我陶醉。

　　妈妈同我谈了一次话，像对学生上课一样同我分析了整整两个小时，我却嘲笑她有偏见，是看《流浪者》看出来的吧。妈妈终于无话可说，因为爱我，也接受了我的选择。

　　女友要大房子要大戒指，妈妈给了我一笔钱，数目之巨让我吃惊，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省下这笔钱来的。她为我看遍了这个城市的所有楼盘，等我回家的时候让我在她觉得最满意的楼盘中挑选了一套。

　　妈妈和爸爸一起揽下了装修的活。两个人为了省钱，自己去地处郊区的工厂挑木头；在建材市场与人讨价还价；又亲自画图纸设计房间。房子装修完之后，得到了大家的普遍称赞，而妈妈瘦了十斤。

　　妈妈的同事大都是一些非常以自我为中心的女人们，觉得母亲为我所做的一切有点过分，对我结婚所表示出的过分的喜悦也有点不理解。我听到母亲在同她的好朋友解释：“小鹏初恋受过一次太大的打击，别看他好像很潇洒的样子，我知道他心里的痛苦，所以，他能安定下来，能结婚，我特别高兴。”她是为我庆幸终于摆脱了一段感情的沉迷，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生活。

　　我从来不知道，我的生活同母亲的生活是那样的紧密相连。我恋爱的痛苦和婚姻的成败其实决定了母亲晚年的生活。

　　我结婚之后，母亲觉得她的人生大事已经完成。弟弟是按照她和父亲的愿望成长起来的好孩子，学习好工作好交游慎。只有我是个问题孩子，我的问题解决了，她和父亲就放心了。他们开始制定旅游计划，两个人决定去各地旅游，重新开始享受生活。

　　我拖累了母亲的生活

　　然而，我注定了会拖母亲的后腿。我原来以为我的妻子是一个受过苦的女人，会懂得珍惜。我没有想到的是，苦难可以使人升华也可以使人沉沦。我的妻子，很不幸是后者。

　　她脾气暴烈，性格古怪；或者坎坷的童年，让她失去太多，她是那么多疑、小心眼，对我的父母也从结婚之前的唯唯诺诺到结婚之后的大不敬。

　　结婚之后，因为我晚了半个小时到家，她会大哭大闹。看到她失控的披头散发的样子，我就知道，这一次婚我大概结错了。母亲当年说对了，没有经历过正常家庭生活的女人，不会营造温暖的家庭气氛。我们的战争从此开始了，一直到女儿出生也没有停止过。在她又一次用暴力表达愤怒之后，我决定要逃离。

　　这个女人采取了一切非正常的做法，甚至去骚扰我的父母。母亲是一个好面子的人，让她的邻居们知道她有一个泼妇般的儿媳，对她的打击也是巨大的。我的婚姻，累及母亲受到屈辱。我的前妻太知道知识分子家庭最在乎面子，她趁机开出一切条件：她要房子和存款。这套我们家出了全部费用、我父母承担了全部装修工程的房子，里面的每一块瓷砖、每一段地板、每一样东西，都是我的父亲和母亲精心挑选来花了巨大心力监制的，在当地几乎一度成为样板房的房子，她要！在我结婚之后，我的父母甚至没有在这间他们花钱出力的房间里，好好地坐过一坐的房子，倾注了他们的心血和希望还有对儿子巨大的爱的房子，这个女人要。

　　离婚的结果是，我带着我的女儿回家来了。而我，因为工作的关系必须经常出差，于是母亲在可以享受清净的晚年，又开始了替我带女儿的辛苦生涯。当我去看父母的时候，发现我获得了自由和解脱，而父母的自由被我的恣意破坏了。他们取消了晚年的旅游、学画、练习书法等等计划，家里因为有一个才两岁的孩子变得凌乱而吵闹，阳台上晾着尿布，厨房里放着待消毒的奶瓶，不擅家务的母亲笨手笨脚地为孙女冲牛奶，做蛋汤，挤蔬菜汁……

　　更让我感到愧疚的是，母亲从来不怪我择人不善，在亲戚们一致的指责声中，她觉得我可怜，我的情感的道路上走得崎岖是因为我老实、单纯和善良。

　　母亲病倒之后，弟弟告诉我，除了我，别人都知道我生活上的不顺利对母亲的打击其实是致命的。看起来坚强开朗的她，在半夜醒来想到我的生活就睡不着。我以前不知道，我的生活会这样影响母亲的情绪、健康和心情。我多么希望她给我这个机会。

　　真的，如果还有机会，我真的希望做一个传统观念中的好孩子，用美满的生活来让你的生活美满。

　　妈妈对不起，对不起，我希望我有机会报答你，为了你对我的宽容、爱护和理解。

　　我也想告诉所有做儿女的人，你们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但前提是不要让你们的父母担心和受累。

　人民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