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与永恒--缅怀萧乾一瞬与永恒

时间:2024-10-15 23:18:23 教育新闻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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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与永恒--缅怀萧乾一瞬与永恒

2月11日是萧乾先生逝世周年,本刊特发表此文以缅怀先生的人品和文品。 ──编者

时间又过去一年了,我不禁想起去年这个季节中最难忘的景况。我把它珍藏在心里,不轻易对人提起。为什么今天我要轻轻叙说,就像离家一年以后的孩子,迫切要回家,在母亲的怀里躺一躺,说一说在外的经历,鼓足勇气继续人生的旅途。

那是去年11月间的一天,我的叔公要去医院看望萧老,他对我说:“萧老是我最敬重的人,好长时间没有去探望他了,他们夫妇俩现住在北京医院。”我一听异常兴奋,“萧乾夫妇就是译《尤利西斯》的萧乾和文洁若?”我平素一心绘事,因为“不以为无为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虽爱好文学,但不刻苦,读的书不多。《尤利西斯》也是有头无尾地看了一半,译者萧乾和文洁若只从书中的简介得知一些,对他们能够翻译这样的天书崇拜不已。“能否带我一起去?”说完又后悔,以前我也曾拜访过几位名人,总有一种高山仰止,高不可攀的感觉,所以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不轻易拜访名人的心理。这回怎么忘了“名人恐惧症”?但我又颇好面子,故意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打听具体探望的时间,心里其实惴惴不安。

到了探视的那天下午,我还想打退堂鼓,心里七上八下的。我们到了,走进医院,走上楼梯,穿过过道,那扇门开着,萧老正由文老师搀扶着走到门口。我心灵的一扇门也在那一瞬间打开。如果有人问我幸福是什么,我就叙说那一瞬间,我毫无准备地获得了幸福,我见到了他!他的微笑不同于我见过的任何别的微笑,像是有天使的光芒闪耀在那微笑里,不需要任何语言,我突然感到了完满人生的生动具体的启示。原来的顾虑早飞到九霄云外,心情也豁然开朗。他微笑着问长问短,我是学习国画的,他就先问有关国画的知识,又问外国美术的知识,我原来笨拙的嘴突然变得能说会道起来,不知天高地厚大谈起自己那一点浅薄的看法。他有时点头有时微笑,像是鼓励我说下去,并建议我该到国外的博物馆去看看。我知道他是提醒我既要继承我们传统的绘画语言,又要注意了解西方艺术的特点,多方吸取营养,以免形成狭隘的艺术观。他还劝我要坚持学习英语,又不无自豪地夸起自己的爱妻:“她比我强,懂得英语、日语、俄语,现在每天除了照料我还坚持译著。”接着思绪又像回到了他的青年时代,“我们那时候多懂一门语言是很平常的事。”他谈起二战时在欧洲战场的经历,问我读过他的什么书,《未带地图的旅人》看过没有?我摇摇头,不好意思地说:“只大略看了译著《尤利西斯》,还没有看完。”他听后认真地对我说:“《尤利西斯》该好好读一读。”又拿出一本《过路人》,要题字送我,我赶紧把名片递给他,他按着名片认认真真地在扉页写上我的名字“小蝉”,送给我。我解释说,画画时我就用“小蝉”这个名字,因为我觉得蝉是很可爱的昆虫。他笑眯眯地表示同意,还幽默地说:“我没有名片,就给儿子萧桐的吧。他现在美国教书,也是画画的,以后你们可以多联系。真遗憾,你要是早几天来,还可以见上一面,他刚从这里启程飞回美国。”说着眼里流露出无限思念之情,但我更看到了老人明亮的双眸里包含的睿智和慈爱。他每一句家常式的谈话都触动我这样一个蒙昧青年的心。这就是我初次认识的萧老,也是我沉浸于他的一本本集子的开始。他流畅自如的笔调、跌宕起伏的人生深深吸引和启发了我。

过了两周,叔公说要去萧老那儿取约写的稿件,我为又可以见到萧老而满心喜悦。这回我带上相机,要和这可敬可爱的老人合一张影。进了病房,萧老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上正播足球赛,我对足球不感兴趣,却对顽童似的萧老忍俊不禁。我突然一眼瞥见白床单上放着一个敞开的眼镜盒,盒子盖里端端正正地夹着我的那张写着“小蝉”两个字的名片,旁边散放着一些资料和书,一看是有关于法布尔《昆虫记》的评论的。也许是偶然的巧合,但我心里美滋滋的。啊,他正对着名片和书籍在认识和记住我呢。一时觉得自己就是萧老发现并爱护的昆虫。哎,我多么希望自己就是那样一只小昆虫,快乐的昆虫。萧老传奇的一生结识无数人,我有幸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也是生命最圆融的阶段挤了进去,这不是人生的大喜吗?我并不知道大喜也意味着大悲。谈一会儿话后,我就挤到他坐的沙发边上,要和老人合影,真有点没大没小了。可谁想到没过多久这就成为我和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合影。这一次他又关切地问我看一些什么书,国内外的画家喜欢谁?他像顽童似地冷不丁又问了一句:“黄永玉的画你喜欢吗?”我如实回答:“喜欢他早年的木刻和写的文章。”他还是微笑着,他的微笑那么深地感染了我,我那颗喜爱艺术的心从来没有像那时那样真实、安详。我的水墨花卉随之奇妙地进入了另一种境界,连自己都明显地感觉到了,感觉到画面上跳跃着什么。

从医院回家后,我立即画了一幅题名《相依》的画,准备送给萧老和文老师,可我不争气的身体突然患了感冒。老人是经不起感冒的,更何况久卧病床的萧老,所以我就忍着有一个多月不敢去拜望他老人家。正巧1月27日是萧老九十岁生日,但那天祝寿的人很多,所以叔公和我在29日下午才送去了那幅画。那天他两个鼻孔插着管子,独自坐在沙发上,显然是一副很疲惫的神情,但还是微笑,那微笑让我们都想起生命的美好。叔公在一旁夸我:“您看我的侄孙女多有心计,画的这一对鸡冠花,是因为知道您属鸡,画两株靠在一起是表示文大姐和您相依为命,还说文大姐是嫁鸡随鸡。您看看,这孩子。”萧老会心地笑了,还打揖致谢。我有几分不好意思,又有几分得意。话题又落到学习英语上,我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沉。他关切地对我说:“学习一门外语很重要,你要提高学习的兴趣,你有介绍国外画家的画册,可以边看画,也读里边的英文文章。”这么好的一个老人,我天真地以为他会一百年、两百年地活下去。我不愿意探访过快结束,我祈愿时间就停在那个下午,但我们还是匆匆告别了。叔公说萧老太疲惫了,需要休息。是啊,以后时间还多呢。我心里盘算,将来出一本画集,第一个要送给他,私心里想得到他的夸奖。我还在做着美梦呢。1999年2月5日,却传来一令人悲痛的消息:萧老因不慎跌倒昏迷。2月9日早晨我最后一次到了北京医院那间病房,病房里的东西都已搬空了,只剩下那幅《相依》还摆在桌上。我的梦不想醒啊,可是萧老啊,请您醒一醒!这时著名中医陈可冀院士也被请来了。我们满心期待奇迹的出现,我握着他被针扎得青肿的手,默默祷念。他像是在沉沉的睡梦中,还是微笑着,仿佛第一次相见,他的微笑不同于我见过的任何别的微笑……

2月11日的天空阴沉黯淡,就在那天萧老永远地离开我们了。我强忍着眼泪,我知道与这一位老人的相识是我青年时代真正的幸运,智者的启示总成人生的意外之喜,但他的离去,却是难忍的精神之痛。他所有的微笑都留在尘世里了,沉寂的天边保存他逝去的形象。

春节过后,我来到萧老复兴门外的家中,文老师明显地消瘦了,她在忙碌着治丧的事宜。我心疼地望着她,她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轻轻地、坚定地说:“忙完这些事后,我要用全部的精力和时间来整理、出版萧乾文集。”她那种化悲痛为力量的精神深深触动了我。客厅里摆设着灵堂,我对着鲜花簇拥的微笑的遗像默默拜祭,转身时看见《相依》正挂在对面的墙上。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你可千万不要懈怠呀,萧老他看着呢!”

我的画集于1999年11月底印出来了,翻看画集,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正是初识萧老的时候,对着那唯一的一张与萧老的合影,不觉潸然泪下,他那可爱的样子又让我含泪而笑。照片收在画集里,在后记《诗画生活》中,我提到了与萧老的这段交往,似乎与画画没什么关系。但是如果有人问我顿悟是什么,灵感是什么,我就说这段交往给他听,我要把秘密说给所有人听,珍藏了一年的秘密,其实早在画面四处显露,只是到现在我才能用文字平静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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