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达摩、于坚、王家新批判

时间:2022-04-13 19:07:21 教育新闻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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谯达摩、于坚、王家新批判

                                            林童 

    中国当代新诗的写作也遵循着“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原则,它在经过20世纪90年代的沉闷和无所适从,“盘峰诗会”之后突然热闹起来。不排除“盘峰诗会”期间及之后带有相当多的感情因素和个人意气用事的成分,但正是这次论争,使得当下中国诗歌的格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又由于文学网络的推波助澜,许多诗歌与非诗歌的东西得以彰显出来。不管怎么说,这对于中国新诗的发展是有益的,虽然历史并不总是以进化论的方式在前进,但向前看总比向后看更有道理。

    从事物相异性的角度来考察,也许更能说清一些问题。由于我坚信“批评即选择”,于是我就只能站在我的立场上,以我对诗歌艺术本质的理解和判断来考察当下中国新诗的面貌。我并非要建立一种批评的标准。在这个写作多元化,阅读多元化,批评多元化,媒介多元化的时代,根据不同的标准作为衡量的尺度,自然容易得出不同的结论。就标准或尺度的质量而言,只有差异的区别,而没有绝对的好坏与是非之分。

    就当下中国新诗的情况看,虽然提出了众多的诗学命题,而且各自具有相关的文化诗学意义,但如果从影响力和相异性来讲,无疑“知识分子写作”、“民间写作”和“第三条道路写作”更具有文化诗学范畴比较研究价值。

    当然,本文并不作总体性的比较,而是从三个各具特点的,并有影响力的诗人着手,分析他们的诗文本,只是切入的角度并不同一。刚好,谯达摩之于“第三条道路写作”,于坚之于“民间写作”,王家新之于“知识分子写作”,应该是具有代表性的。

             谯达摩批判:凤凰的虚无与永恒

    作为“第三条道路写作”的倡导者与推动者,谯达摩以他独有的诗歌方式引人注目。

    从年龄来看,出生于1966年的谯达摩与于坚、王家新并不属于同龄人。按照目前流行的诗歌史的划分观点,于坚、王家新在“第三代”,谯达摩在“中间代”,似乎比较研究的基点不好确定,但由于有了“盘峰诗会”,诗人年龄的差别根本就不构成任何问题。

    谯达摩的诗歌写作,并不存在对事物重新命名的焦虑,而且也不会对他的创造性构成负面影响,相反,他对传统与个人才能的关系处理得相当从容。这得益于中国诗歌传统的滋养。

    我现在理解的反传统,并非将传统从我们的意识与思维中驱逐出去,更不可能从我们的血液中加以彻底的清理,甚至于也无法真正区分出哪是精华哪是糟粕,这种非此即彼的二元论,并不能帮助我们解决任何实际问题。人们总是将传统文化与文化传统混为一谈。我也不赞同所谓的“古为今用”,表面看来这是对传统的继承和发扬,其实是典型的工具论。科学技术可能是按照进化论而不断地向前发展,文化则未必如此。因此,反传统不是简单的继承,也不是说超越就超越了,而是创造。

    无论是作为诗歌写作者,还是作为诗歌研究者,都不应该忽视谯达摩这一时期的诗歌创作。我现在主要谈他的长诗《凤凰十八拍》。它的题记很有意味:

    “凤凰”夜半犹啼血

    不信“东风”唤不回

    这是从“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得到的启发。这首诗完成于2000年6月,它正是谯达摩在“盘峰诗会”之后思索的重要诗歌文本。在对“盘峰诗会”的看法上,我和谯达摩并不一至。我在当时是作为一个纯粹的旁观者观察着中国诗歌的变化,自认为没有处于云遮雾罩之中,而且“盘峰诗会”后中国诗坛的格局确实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所以我是从相对积极的角度来看待其意义的:无论是从诗歌史的角度,还是从诗学命题的角度,它的确成为了中国诗歌发展的分水岭!从诗学命题来看,这次会议之前,似乎只有一个已用了十多年的“第三代”,在这之后,诸如“知识分子写作”、“民间写作”、“第三条道路写作”、“九十年代诗歌”、“个人化写作”、“口语写作”、“70后诗歌写作”、“下半身”、“中间代”、“荒诞主义诗歌”等等,虽然被有的人讥为这是一个“命名”的时代,好像具有占山为王的味道,但是,不论是“真命题”也好,还是“伪命题”也罢,只要被命名,它必然有其合理性,而且总要比命名的缺失好。一般来说,只有学霸或惰性极强者才不希望旧的格局被打破。我认为文学的命名往往具有很大的主观性与随意性,很难符合科学主义的原则,因为它是反科学主义的。 谯达摩认为,“盘峰诗会”是一场闹剧,他是就“盘峰诗会”本身而言,正因为如此,那个时候,他和莫非、树才等投入了相当的激情从事“第三条道路写作”的建构,我们也就不难理解“题记”所包含的信息了。不过,真正具有文化诗学意义上的“第三条道路写作”,是以2000年出版的《九人诗选》为其标志的。2000年9月底,我与谯达摩的相识,预示着“第三条道路写作”必然要向诗歌艺术本质的深度和广度方面的演进。事实证明,正是我与达摩的共同努力,才使“第三条道路写作”不至于断裂或夭折。这种焦躁感表明:谯达摩的确是一个诗歌使命感很强的诗人。它恰好与正诗的从容构成明显的对照。

    这部长诗是借助了小说的结构与音乐的结构。

    第一拍  序曲:凤兮凰兮。凤与凰在火焰之上获得新生。

    第二拍  凤求凰。春天苏醒后的讯息。

    第三拍  婚礼进行曲。凤与凰在充满禅意的热闹氛围中进入洞房。

    第四拍  孕育。新的凤凰在时间与空间中孕育。

    第五拍  诞生。新凤凰的诞生。

    第六拍  童年协奏曲。凤凰童年的故事。

    第七拍  成长。凤凰的成长过程。

    第八拍  漫游。凤凰游学。

    第九拍  劳动圆舞曲。凤凰的耕耘与收获。

    第十拍  太阳。凤凰在思考与行动。

    第十一拍  月亮。凤凰被迫远走他乡。

    第十二拍  森林浪漫曲。寻找新的道路。

    第十三拍  闪电。凤凰的灵魂慢慢复活。

    第十四拍  霹雳。凤凰涅槃

    第十五拍  寰球之舞。凤凰在舞蹈。

    第十六拍  插曲:凤兮。凤的新思索。

    第十七拍  插曲:凰兮。凰的新思索。

    第十八拍  世界交响曲。凤凰的新世界。

    但它仅仅是借助了小说的结构,在这个看起来很完整的故事,实际上叙述方式却并不真的完整。因为这部诗的目的并不是要给读者讲故事,在本质上它还在于抒情。结构上的叙述与内容上的抒情很好地结合起来,这的确是一种新的尝试与创造。我曾给这种类型的诗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抒情史诗”。这个叫法是否恰当,还可以讨论。

    如果我们非要从诗歌叙述学的角度来考察,其实也未尝不可。这是一个充满喜剧色彩和传奇色彩的世界。虽然其间也有凤凰的涅槃,但与郭沫若的《凤凰涅槃》比起来,要明快得多,全然没有那种悲剧英雄的激昂和环境的压力,因为《凤凰十八拍》叙述的是凤凰的成长过程,其主题是:寻找。

    我们也能够看出,谯达摩在诗中对音乐的思考。

    现在,仍有不少人在批评诗缺少读者的时候,认为是诗歌写作者的问题:不好懂是一个因素,更重要的因素是诗离音乐越来越远。殊不知,这与诗歌写作者关系并不大。人们没有看到诗与歌发展的内在必然性,这与传播媒介的变化有很大的关系。在传播媒介还不发达的远古时期,诗歌不分家,不只是中国为诗的泱泱大国,西方的文学正宗不也是诗歌吗?只不过还有与诗歌走得很近的戏剧。随着工业革命的兴起,印刷术的改进,使得传播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为长篇小说的兴盛提供广阔的发展空间,诗已不再是唯我独尊的文学样式了。我们注意到,明清时代是我国长篇小说的时代,它与西方工业革命是同步的,这绝对不是巧合。而科学技术的革命,它的影响更深广。当电视走进千家万户的时候,进入了所谓的读图时代,诗从前台走向幕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而歌却借助于传播媒介的东风与青春激情的歌星,几乎可以零距离地与读者(观众、听众)沟通。民众是需要狂欢的。因此,那些认为诗要如何如何的想法,的确是出于良好愿望的一厢情愿。很明显,诗很难再借助于音乐的壳重新回到大众,除非是为了某种需要,由意识形态话语霸权强制执行。

    这并不是说,诗与音乐就真的绝缘了。重建诗歌的音乐精神,我的理解是:诗完全能够借助音乐的成分,丰富诗歌的表达手段。《凤凰十八拍》对音乐的借鉴,的确很有特色。它不但体现在对中国古典音乐的借鉴,还表现在对西方音乐的借鉴上。从总体来看,它是一部大型交响曲,而在每一拍中,也是由音乐组成。只要看看这些小标题就知道了:婚礼进行曲、童年协奏曲、劳动圆舞曲、森林浪漫曲、世界交响曲。可以说,《凤凰十八拍》对音乐的借鉴,为我们提供了成功的范例。这可以理解为是对诗歌音乐精神的复活。

    值得注意的是,这部长诗在结构上,并不只为我们提供这些东西,如果我们再深入研究的话,还会发现它相关的特征。从整体来看,它采用了中国古典诗歌的结构形式,但各拍的结构方式,因内容的变化而并不相同,使得全诗既整饬又富于变化。

    以第一拍的第一、二意义单元为例:

    凤兮:在火焰之上诞生  在火中               凤兮:在火焰之上睡眠  在火中

    收集灵魂  骨架  大陆架                     娶妻生子  劈柴

    斜斜插入大海  凤兮:在火焰之上             挑水  在火焰之上:凤兮

    飞翔  在火中歌唱:凰兮  凰兮  凰兮         研究所有的火  从红色开始

    凰兮:在火焰之上漫游  在火中               凰兮:月亮在火焰之上

    打开天窗  打开世界之门                     寻找太阳  在火中

    蜜蜂飞进来  蝴蝶飞出去                     编织花篮  观赏花轿

    凰兮,凰兮,弹奏火焰上古老的琵琶           太阳的花轿  凤的花轿

    (这是第一个意义单元)                      ( 这是第二个意义单元)

    这两个意义单元,以及后面的三个意义单元,都是每段四句,在诗句的构成上,相似性很明显,这也适宜于后面的各拍。在意象的营造上,“火焰”的意象不断地出现,成为本拍的中心意象。但对于这一中心意象的理解,可能会因人而异,它因具有明显的象征性,因而意义丛生。同时,凤与凰相互构成互文性,它指凤与凰所在的内容是可以互换的,并且是可以合并的,即凤与凰在火焰之上诞生、漫游、睡眠,在火中做相关的事。

    按照常规的叙述方式,既然凤与凰才从火焰之上诞生,那么后面就应该叙述它们的事了,可是我们发现,它们并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它们的出场只不过是为了孕育新的凤凰。“凤求凰”,在理解为两性相吸与两情相悦的同时,自然容易联想到中国历史上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我不知道这里是否存在原型性的影响,但在谯达摩的诗中,的确存在着相当大的女性的光芒。最具典型的,恐怕要算他的代表性作品《穿睡衣的高原》:

    此刻睡衣醒着,收藏蝴蝶和钻石。

    这是依山傍水的宫殿

    点一盏煤油灯可以龙飞凤舞,两盏灯可以升天。

    此刻溶洞湖湿。此刻她如鱼得水

    她的睡衣突然被风拿走。迷醉的山峦扑面而来。

    漫山遍野的羔羊,啃着青草的乳房。

    这首描述大自然的诗,的确与我们平常所见到的山水诗有很大的不同,亲切而温和,充满想象力。这是“一种收割灵魂的吟唱”。

    如果《穿睡衣的高原》还具有某种私秘性的话,《凤凰十八拍》则完全是开放性的,似乎凤凰世界都在狂欢:

    春天苏醒  一万亩荷花              这是春天唯一的信息

    走进十万亩湖泊                    所有的荷花

    凤在飞  凰在唱                    同时面对太阳

    一万只凤飞向十万只凰              所有的凤同时面对凰

    凤求凰兮:凰以荷为裳               (同左)

    以太阳为方向

    凤求凰兮:凤以整个大海为家

    以滚滚波涛为床

    后边只是单节有所变化,而变化也是有规律的,双节则完全一样。其中心意象为“春天”、“荷”、“太阳”、“大海”。或许正是这样的结构方式,这一拍非常适合于朗诵,并具有波涛一般的气势和效果。

    很有意味的是,如果说在“凤求凰”中体现着“道”以及浪漫主义精神,那么“婚礼进行曲”,却处处弥漫在佛教的关怀之中:“绿叶”、“红花”、“木鱼”、“袈裟”、“观音”、“菩萨”、“禅林”、“宝塔”,等等。最初接触这部诗时,我也感到迷茫不解。其实,很多地方的民俗不就是这样的么?如果非要寻求其文化上的隐旨,一方面,中国传统文化不正是儒佛道的冲突与融合吗?另方面,这与谯达摩研究佛教文化相关。

    而在“孕育”中,用语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以“时间”、“空间”为中心意象,由名词性短语来结构,形成急促而期待的节奏。在时空之中,新的凤凰诞生了。虽然还很弱小,但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深厚的土壤。在归属上:“祖父的凤凰  父亲的凤凰  我们的凤凰”;在时间上:“黄昏的凤凰  子夜的凤凰  黎明的凤凰”;在根植上:“泥土的凤凰  小草的凤凰  大树的凤凰”;在季节上:“春天的凤凰  夏天的凤凰  秋天和冬天的凤凰”;在光与热上:“太阳的凤凰  月亮的凤凰  星星的凤凰”;在文化上:“孔子的凤凰  耶酥的凤凰 释迦牟尼的凤凰”。

    到了“童年协奏曲”,泛化的凤凰回到了具体,成为谯达摩的自叙传。在1966年4月,“拉着一车翅膀  拉着一车理想”的凤凰,从群山到黄土高坡,再到河流、乡村、城市,走遍中国大江南北,却“找不到方向”。然而凤凰的“成长”,却出于我的意料之外,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曲折,这种轻松愉快的语调,我甚至怀疑这才是童年的生活。难道是在交响乐的演奏中,需要一种乐器的独奏?所以“漫游”不但回到了集体演奏,而且更是万方乐奏:古今中外的科技、文化、经济、历史、军事、体育、自然、文学、艺术等,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凤凰在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黑铁时代的漫游,的确大开眼界。这些纷至沓来的意象群,因以词语的方式出现,真是电闪雷鸣,万马奔腾。差一点也成了“词语的集中营”。

    凤凰的漫游也收获颇丰,但它并不满足以往的成就,不以过去有多么辉煌而洋洋自得。或许那些耕耘与收获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所以要重新估量一切价值!“火焰”失去了自由,凤凰也只得“怀抱灯笼  远走他乡”,需要一次重要的蜕变,就必然要寻求新源泉。新的道路在哪里?“凤凰的道路一直通向湖泊”。湖泊是凤凰的道路吗?这与“朦胧诗”有无关联?因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北岛的“深不可测的眼睛”,但那是因为“迷途”的缘故,这是否暗示了谯达摩的困惑?显然,必须要有新的变异的因子,才可能出现新的基因,才能够进行重新选择。而似乎在突然之间,“闪电”来了。闪电,它暗示着秩序的变化:毁灭与重生。闪电前的环境,虽不能说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或是除了过度的欲望就了无生机的“荒原”,但九十年代诗歌的不断沉沦与诗人们“惶恐滩头说惶恐”,构成九十年代诗歌的风景线。也许,我们现在回过头去看九十年代的诗歌,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糟糕,很大程度上是不断自我暗示的结果,这源于诗人与诗评家浓厚的“悲情情结”。凤凰觉得方向的迷失,也就可以理解了。所幸并没有随波逐流,而在反思:“时间之箭环绕太阳/内心无限光明/凤凰的内心无限光明”,而在“时间之箭不知去向”后,“凤凰的灵魂慢慢复活”。

    “闪电”必然要伴随着“霹雳”。在雷霆中,凤凰才能真正脱胎换骨。按说,为了与雷霆万钧的气势相对应,行文也应该汪洋恣肆,但这一拍却显得非常平静,由两句具有对应关系的名词性短语组成一段:

    山的声音

    水的声音

    “声音”为中心意象,其它的部分只是变换修饰性成分:种子与泥土,真与善,云与雨,血管与骨头,塔尖儿与木鱼,白莲花与舍利子,磨刀人与磨刀石,秃鹫与菩提,鸟与虫,太阳与月亮,陆地与海洋,永恒与虚无,火与光,天堂与地狱,然后又回到山与水。在这个过程中,凤凰完成了轮回,孕育,成长,合欢,参禅,剃度,修行,体验,念经,超度,云游,打通经脉,彻悟,羽化,普度,并涅槃。外在的喧嚣已内化为内心的平静,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从容。

    重获新生的凤凰,以轻快的步伐舞蹈,从东西方吸取日月精华。

    凤与凰,在火焰深处,开始了建设。第十六、十七拍,结构方式一样,虽然仍以“火焰”为中心意象,但与第一拍相比,已深化与升华。所以,凤在火中:“掏空一切:鼻孔,耳朵,小肠和大肠”;“尊重一切:姻缘,命运,线和绣花针”;“领略一切:高原,草原,盆地和沼泽地”;“品尝一切:空气,水,肉和果核”;“关心一切:吃饭,穿衣,天文和地理”;“点亮一切:晨昏线,煤,乌鸦和海底隧道”;“浇灌一切:生命,爱情,珍珠和玛瑙”;“倾听一切:福祉,苦难,高山和流水”;“化解一切:狂风,暴雨,癌和梅毒”;“分析一切:松脂,琥珀,金环和银环”;“恢复一切:火柴,纸,信仰和崇高”;“麻醉一切:烟枪,嘴唇,贪婪和权力”;“感悟一切:土地,森林,秋天和死亡”。

    凰在火中:“洗濯一切:灰尘,毛细孔,蕾和根须”;“采撷一切:露水,营养,红豆和相思梦”;“清理一切:吸尘器,庭院,小路和大路”;“点缀一切:日常生活,工作,睡眠和理想”;“垂钓一切:倒影,涟漪,网和篷船”;“孕育一切:友谊,春天,幸福和万家灯火”;“捕捉一切:萌芽,花蕊,心跳和火烧云”;“解放一切:青春,小蛮腰,诗歌和信天游”;“阐释一切:风铃,乳房,地震和活火山”;“烹调一切:履历,档案,人生和墓志铭”;“拯救一切:罗曼蒂克,美,玻璃和花岗岩”;“珍惜一切:岁月,粮食,彗星和沧海桑田”;“完成一切:冰雕,飞翔,雪和小小寰球”。

    这两拍完全可以互换,实际上,它们本身就是互文关系。通过这种关系,表现出海纳百川的胸襟与气魄。

    一种新的秩序被建立,我们注意到,这种新的秩序并不是唯我独尊的。在凤凰的世界里,凤凰并不是百鸟之王,而是劳动者,既有神性,也有人性。这是一个理想的世界,其实,它所具备的意义在于:人人都可为凤凰。这当然也是一种乌托邦。实在不难理解谯达摩在阐释“第三条道路写作”时,表明“每个人都应有自己的道路”了。以虚无与永恒为文化理念,达到“从虚无开始,到虚无结束”,“从永恒开始,到永恒结束”。

    从影响研究的角度来考察,“文学即整体”的命题是很有道理的。我们在阅读文学作品的时候,如果仅从单个作品来看,可能会对某些问题百思而不得其解;但如果我把眼光放开一些,无论从横向还是从纵向进行比较研究,许多问题就能够迎刃而解。那些既表达时代并具有时代精神的文学作品,只要不是纯粹为了作为时代精神的传声筒,而又超越了时代精神,而且够得上真正意义的文学文本,便很可能具有永久的价值。它们对后世的影响,往往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汉代女诗人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对《凤凰十八拍》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不过,最有比较的意义,还应该是现代诗人郭沫若的《凤凰涅槃》。这种影响的积极因素就在于:谯达摩从《胡笳十八拍》与《凤凰涅槃》吸取了供自己创造的营养。而“影响的焦虑”对他似乎根本就不算一回事。的确,我们见识过无数的案例:在学习别人的时候,不但表现为“影响的焦虑”,更有甚者,完全被他人的汪洋大海所淹没。这样的情况,不仅仅在于个人,更多的时候表现为一群人,甚至一个时代。难道我们真的就如此缺乏创造性?

    现在我们所看到的是,《胡笳十八拍》是一个真正的诗歌文本,《凤凰涅槃》是一个真正的诗歌文本,而《凤凰十八拍》也成为了一个真正的诗歌文本。

            于坚批判:乌鸦在雄辩

    平心而论,我并不喜欢于坚的诗!

    如果不是为了写这篇文章,我仍将一如既往地忽视于坚的诗,尽管他的名气很大,也为许多人推崇。曾有几次,我试图去读,比如《尚义街六号》、《对一只乌鸦的命名》、《零档案》,还有其它的很多诗歌。多是读了几行就放弃了,所以我只记住了他的诗歌的标题,究竟写出了什么,很隐隐约约。这绝对不是出于我对于坚诗歌的偏见,相反,我一直对敢于创新和能够创新的人心存敬意。可以说,于坚正是在朦胧诗为自己争得地位的时候,他已完成了对朦胧诗的转变。我注意到,从年龄来看,出生于1954年的于坚,甚至比顾城还大两岁,完全可以算是同龄人,而且我也相信于坚在写作的初级阶段,深受朦胧诗的影响,并从朦胧诗那里吸取了丰富的营养。因此,于坚对诗歌的敏感力是非常锐利的。这种转变集中体现在于坚的“作品xx号”中。比如《作品1号》:“在那个黄颜色的阳台/和一只美丽的蚊子/我深深地相爱”。我们很难想象朦胧诗中会出现这样的意象,即使出现这种意象,也会用“蚊子”业已形成的传统意义,把它当作坏的典型。在这一点上,朦胧诗与意识形态的写作并没有在话语上区分开来,因为它们都有着浓厚的理想主义济世情怀。只是意识形态的写作要充当时代精神的传声筒,把个人情感从诗歌中放逐出去,而只允许空洞的公众情感横行无忌。

    为于坚获得诗名的是《尚义街六号》。不知为什么,我在读这首为人所推崇的诗歌时,一下子就想到了李亚伟的《中文系》。在这首诗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些极为平常的生活场景,而且这些生活场景与大家的生活状况密切地联系在一起,它让人惊呀:嘿,诗歌还可以这样写!这似乎说明,生活就是诗:

    尚义街六号

    法国式的黄房子

    老吴的裤子晾在二楼

    喊一声  胯下就钻出戴眼镜的脑袋

    隔壁的大厕所

    天天清早排着长队

    我们往往在黄昏光临

    打开烟盒  打开嘴巴

    打开灯

    不要说在当时,就是现在,这也是很多城市所拥有的现实。虽然于坚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感受,但我们已从他的环境描写中看到:生活场所之恶。奇怪的是,老吴这个人物出场之后,只来了一个特写,就消失了。而有关恶劣场所的背景介绍,主要还是为了表达于坚的情绪:“墙上钉着于坚的画/许多人不以为然/他们只认识凡高”。我没有见过于坚的画,估计不太有特色,不然,于坚就不会放弃绘画而走诗歌写作和散文写作之路了。当然,这未必就是说自己的画不被人欣赏,如此理解也太拘泥于凡高这个人物所传递的信息。而应指于坚的诗不被人们所接受和欣赏的苦恼与不平,因为这种情绪在后面还有表达:“于坚还没有成名/每回都被教训/在一张旧报纸上/他写下许多意味深长的笔名”。于坚是自信的:“在别的地方/我们常常提到尚义街六号/说是很多年后的一天/孩子们要来参观”。的确,人们在谈论于坚早期的诗歌时,很容易谈到《尚义街六号》。

    这首长达九十多行的诗,并没有分段,虽然它讲了几件事。老卡、李勃、老吴、于坚的事构成了意义相对独立的单元。如果稍微注意的话,就会发现,全诗的结构比较混乱。这不仅仅指它该分的地方没分,更重要的是指其叙述的混乱。以第一层次为例,在“尚义街六号/法国式的房子”之后,老吴的出场本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是在老吴刚一露面,马上就转到对大厕所的描写,而要知道老吴这个人的情况,却要在李勃的故事中了,使得老吴的出场突兀而没有用处,反而对诗的结构有极大的损伤。如果我们把这首诗当作一个整体结构来看的话,它与现实主义小说及中国古代小说倒很相似。我是指这首诗叙述的琐碎及作者的出场。在传统小说的叙述中,作者(叙述者?)往往忍不住要出来发表高见。当然在本诗中,涉及到于坚的地方,做到了有节制的牢骚满腹,以一个弱者的面目出现,往往能博得人们的同情。实际上,这首为于坚带来声誉的诗,除了它本身的特色以外(取材与叙述既不同于当时占主导地位的意识形态话语的诗歌,也不同于已引起广泛关注并开始取得话语权的朦胧诗),我想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于坚所传达的姿态,因为在当时,第三代诗人处在意识形态诗歌与朦胧诗的双重压力之下,自然要为这样的诗歌鼓与呼了,同时,读者也需要新的感觉冲击。只是人们的热情关注给了它名不副实的地位。从对诗歌的把握,诗意的提炼,叙述的技巧,语言的张力,语趣的味道,审美的向度等方面,与李亚伟的《中文系》相比,都有相当大的距离。

    从文体的角度来说,《尚义街六号》很像是散文。于坚对诗歌的敏感力显然要大于他对于诗歌的把握能力。虽然我们不能说诗应该怎样写或不应该怎样写,但它与散文毕竟不属于同类文体,这并不是说散文不能有诗意,或诗歌写作不能借鉴散文的优质。跨文体写作可以丰富诗歌的写作手法和表现力,但如果借跨文体写作来掩饰诗歌写作力的贫乏与诗歌表达力的苍白,又应另当别论了。

    我相信于坚对自己诗歌的缺陷是清楚的,如果仍按照这种思路写下去,不但自己会觉得厌烦,而且读者的眼睛是雪亮的。于是,为了更好地掩饰自己诗歌把握能力的不足,于坚借助于跨文体写作的外衣,真正地跨文体了。不知为什么,不少人还真被于坚唬住了。

    还在1983年,于坚已开始了这种尝试。比如《作品52号》:

    很多年  屁股上拴串钥匙  裤带里装枚图章

    很多年  记着市内的公共厕所  把钟拨到7点

    很多年  在街口吃一碗一角二的冬菜面

    很多年  一个人靠着栏杆  认不得上海货

    很多年  在广场遇着某某  说声‘来玩’”。

    后面每一句都以“很多年”开头,既可以说是意识流,也可以说是语词游戏。

    我们再来看《对一只乌鸦的命名》。这首写于1990年的诗,在1993年结集出版时,就是以本诗作为诗集之名,足见于坚对它的重视。在于坚看来,现在“诗人应当深入到这时代之夜中,成为更真实的黑暗,使那黑暗由于诗人的加入成为具有灵性的”,所以,“但作为作者,诗人应当怀疑每一个词”。其实,于坚急于为乌鸦命名,真实原因乃是出于对强大传统的恐惧。这里所指的传统,既指中国古典诗歌传统,也指中国新诗传统,包括现代新诗传统、意识形态诗歌传统以及朦胧诗的传统,但最直接的压力还是意识形态诗歌和朦胧诗。由于意识形态诗歌其本身的僵化,虽然借助于强大的意识形态态势,仍避免不了衰颓的趋势,这也可以看作是诗歌的时代性使然。如果按照这路写法,有可能得到青睐并获得好处,但毕竟不是长远之计。当然也不能按朦胧诗的路子,怎么也不可能在名声上超过北岛、舒婷等人。于坚要的是建立属于自己的传统,所以他不但要拒绝隐喻,而且要割断与传统的脐带,好似横空出世。在真正的优秀诗人那里,传统绝不意味着过去,更不意味着腐朽或死亡。文艺复兴是最有力的证明。

    这是一只雄辩的乌鸦,在那里滔滔不绝地发表演说。实际上,这只乌鸦并不是现实中的乌鸦这种鸟,它是于坚白日梦中出现的幻像:

    

    乌鸦  在往昔是一种鸟肉  一堆毛和肠子

    现在  是叙述的愿望  说的冲动

    也许  是厄运当头的自我安慰

    是对一片不祥阴影的逃脱

    这种活计是看不见的  比童年

    用最大胆的手  伸进长满尖喙的黑穴  更难

    当一只乌鸦  栖留在我内心的旷野

    我要说的  不是它的象征  它的隐喻或神话

    我要说的  正是一只乌鸦  正像当年

    我从未在一个鸦巢中抓出过一只鸽子

    从童年到今天  我的双手已长满语言的老茧

    但作为诗人  我还没有说出  一只乌鸦

    

    在民间写作诗人那里,最重要的诗歌特点是,对事物的观点表达得非常直接,而且语言比较简洁。但是在这首诗以及于坚的众多诗歌,恰恰相反。于坚述说的愿望特别强烈,以至于忘了节制。因此,就本诗而言,正是由于乌鸦一直在那里雄辩,就像一个很有激情与个性的演说家,太沉溺于自我的陶醉,但总不能用同样的声音和语调长时间地演说下去,必然有结束的时候。我注意到,这只乌鸦在前面的演说过于兴奋与高亢,又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呓语和废话,不知道如何收束,到了必须结束之时,便已经气喘吁吁了。在我看来,就算前边的没有问题的话,也应该在“一嗅着那股死亡的臭味  我就惊惶地把手松开”处结束。非常遗憾,后面还跟了很长的部分,使得乌鸦的演说大有虎头蛇尾之势。从结构来说,好比一个在电视台做佳宾的健美男人,坐着的时候,本很酷,能迷倒追星族,一旦站立起来,人们才发现患了小儿麻痹症。

    这首诗被不少人言说,并不是它本身有多好,而在于选材和作者对乌鸦命名的勇气。而这一点又恰好是众多中国诗人的缺陷。

    不知是于坚对自己诗歌的缺陷缺乏足够清醒的认识,还是在人们的赞颂或批评之中失去了自我矫正的勇气,于是索性走得更远。可能更为某些人所称道的《0档案》,便是一个非常极端的文本。根据它的结构来看,应是小说。然而于坚却错用了文体。我的意思是,太缺少变化了,的确难以卒读。这是要用诗体改写档案体吗?给冷漠无情的人生档案注入情感及人性的光芒,还是对压抑人的档案进行解构与颠覆?档案语言的确是一种强大的话语霸权,由此,我仿佛看到于坚手持诗歌的长矛,英勇无比地同档案语言的风车作殊死的搏斗。我以为,这首诗所存在的价值,只在于它的可供研究性。

    显然,于坚的诗歌缺乏对诗意的提炼。由于于坚对诗意的把握能力不足,只好用爆炸性的词语,像集束炸弹般,到处都是,借以掩盖诗意的苍白与虚空。人们并不知道炸弹意味着什么,很多时候,被吓愣了,但又不能说这位“云南王”没穿衣服,而且必须说这件新衣是全世界最有特色的,所以也只好跟着胡言乱语。

    有人说《0档案》是词语的“集中营”。我对这句话的理解是:于坚,你不要再折磨词语了!这种词语的沙尘暴,的确是对词语的极端浪费。于坚没法挣脱词语的枷锁,而终成了词语的奴隶。这些词语就像堆积在诗歌周围的厚厚的脂肪,已经形成了语言泡沫,使得于坚的诗歌臃肿不堪。于坚太注重外在的形式,而且对大词的迷恋十分执着。翻一翻他的诗歌,诸如“雄伟”、“伟大”、“巨大”“光辉”、“高大”、“奉献”、“高贵”、“永恒”等等,随处可见。当然,于坚的诗毕竟不是主旋律写作,它应当属于非主旋律意识形态写作,不过多少也有了点殊途同归的味道,因此,按照国人的习性,只要条件成立,被招安也就成为可能。表面上看来,很有个性,又由于过分看重跨文体的写作,很多就是散文式的句子。这只是跳跃性比较大的散文,或者是用写诗的笔法来写散文。估计这是于坚对诗歌语言努力陌生化、生疏化的误解。

    由此说来,于坚是一个敏感而有创造性的诗人,而且是具有文本性的诗人,但其文本的意义更多的在于负面性。所以,于坚说:“我的诗一直被‘高雅的诗歌美学’视为非诗。”除了“高雅的诗歌美学”的保守性外,他的诗歌也的确具有非诗的因素,而且还相当非诗!这种词语的诗,即使按照韩东的“诗到语言为止”的诗观,也仍然还有相当的距离。

    平心而论,于坚是一个优秀的散文家,并不是一个合适的诗人。

                 王家新批判:帕斯捷尔纳克情结

    “山的那边是海,海的那边又会是什么呢?”

    这是我在《语文大视野》的“思考与练习”中,为王家新的诗歌《在山的那边》所出的一道思考题。根据学生的习惯性思维,既然王家新明白无误地告诉人们:山的那边就是海!读者也就可能到海为止。作为对学生的启发,我认为还应该让他们想得更多更远,于是在不经意间出了这么一道题。我不知道读到此诗的人是怎么想的?没有想到的是,现在却要由我来回答这个问题,似乎具有了某种象征意味。不过,我的答案只与王家新相关,并不带有普遍的意义,所以不影响其他答案的成立。

    那么,山的那边是海,海的那边究竟是什么呢?海的那边是--帕斯捷尔纳克!

    为了说明这个答案的正确性,有必要对《在山的那边》进行解读,不然,我们就无法从更深层的原因理解王家新及“知识分子”们对欧美诗歌的迷恋了,并把它当作水源和拯救中国新诗的最佳途径,甚至是唯一的途径。

    小时候,我常伏在窗口痴想

    --山那边是什么呢?

    妈妈给我说过海

    哦,山那边是海吗?

    这个耽于幻想的孩子,与一般爱幻想的孩子具有不同之处在于:他不仅需要答案,而且对答案的真实性进行判断。看来,“妈妈”也没有真见过海,估计她对于海的知识的来源也是道听途说,自然她的权威性就值得怀疑。山那边是不是海,在自己没有亲见之时,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