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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诗歌中的凄丽传奇
戴本刚
从“红锦地衣”的南唐后主,到“故国不堪回首”的宋室囚徒,词人李煜天上地下的身世沦落以及内心“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的巨大沉痛,绝非常人所能体味点滴。如果以亡国为分界线,对照李煜前后期的词作,我们能否可以这样说,是亡国的代价成就了一位可追唐诗的伟大词家?
一、“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
这是王国维《人间词话》中,借尼采的话对李煜词的高度评价。李煜后期词,多折射出词人内心巨大的亡国之痛,把传统诗歌里的那种个体间的离愁别恨升华为对故国家园的思念,境界豁大而深远。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虞美人》)明月下,东风里,不禁遥想起在故国家园欣赏春花秋月的自由美好岁月。然而,春花已随风而逝,此时的明月也非故国家园的明月,叫人怎堪回首!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破阵子》)一国之君,竟然全不懂政治军事,喜好填词、书画、音律,还向往隐士生活;不仅号钟隐,还要在华丽的宫廷“作烟萝”,如此怎能不亡国?叫人慨叹的同时又心生同情。按李煜之性情,生在君王之家真是上天安排的人间悲剧。
再诸如“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浪淘沙》)“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望江南》)等等,无一不是泣尽以血的词句。
二、李煜词善用比喻写“愁”。
李煜词的动人魅力,除了那种沉重的亡国之痛,还在于他的词流露出的是真情实感。这一点尤其体现在他广取形象、博采比喻的愁情抒发上。
像“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相见欢》)把无形的对故国家园的离愁别恨,视比作向东流去的“一江春水”、愈理愈乱的丝麻,极言“愁情”奔涌沉重、无边滋生、纷乱难言。
词家中不乏“写愁”高手,如寇准“愁情不断如春水”(《夜度娘》);秦观“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熜矶喑睢保ā督城子》);李清照“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武陵春》),等等。窃以为他们或不够“鲜活”,或不够“含蓄、深邃”,“愁”之意境均不及后主词。
三、“粗服乱头,不掩国色”,李煜词洗尽脂粉。
如果说,王国维的“以血书者”太过感性,我的“善用比喻写愁”太过技术化,那么,李煜词还不乏动人的另一面“神秀”。
清代著名词学评论家周济在《介存斋论词杂著》中说:“毛嫱、西施,天下美妇人也,严妆佳,淡妆亦佳,粗服乱头,不掩国色。飞卿(温庭筠),严妆也;端己(韦庄),淡妆也;后主则粗服乱头矣。”仔细审视这段话,可领会周济对后主词的盛赞,当在温、韦之上。洗尽脂粉、纯用白描、直抒胸臆,正是李煜词最“神秀”之特色。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清平乐》)乾德四年,后主弟入宋做了人质,后主思念苦切。词起句便直抒胸臆,情浓如此。适时白梅似雪,落英缤纷,这一空灵冷寂的画面,不仅令人睹物思人,也暗示人之生命如花,从艳丽到凋零,固然受桀于时间之刀,也常遭“朝来寒雨晚来风”的侵袭。词里意境可谓凄丽无比又深邃幽远。
“啼莺散,余花乱,寂寞画堂深院。片红休扫尽从伊,留待舞人归。”(《喜迁莺》)古诗词里写佳人尤多,然细品此词,方知后主词之绝妙。佳人去了,啼莺散了,余花乱落,画堂深院尤是孤寂难堪,思念之情尽寓于物象之中。更妙的是,依了佳人的话“片红休扫”,落英纷乱而下,佳人莺声燕语如在耳侧。外在的楚楚动人以及惜春、伤春之美丽心灵尽彰显于花前。尾句由实景到虚幻,何日佳人归来,舞姿再起,“红锦地衣随步皱”(《浣溪沙》),这意境飘渺迷离得似江南烟水。
像这样的佳句妙语,在李煜词里不胜枚举。就词而言,李煜有“南面王”的美誉,我看当不为过也。
《中国教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