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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读书支撑我们的生命
中央教科所所长 朱小蔓
●所幸和可以自我告慰的是,我每天还保持着读书的习惯,那是早晨七点半到八点的半个小时以及晚上11点以后,也不过半个小时或许有时有一个小时。
●人为什么要读书,知识分子为什么渴求读学术精品,究其主要原因,我认为,是因为学术精品中具有强大的文化的力量。我们为什么需要学术中文化的力量,是因为人活着太需要支撑我们生命的东西,太需要为我们每一天的生活得到鼓励和依据的东西,所以我们需要寻找自己为人做事的原则、信念乃至方式。
编者按:必须交代的背景是,这是朱小蔓博士一篇让自己和听众都热泪盈眶的讲话。演讲的现场,中央教科所的青年读书会上,很多人都为突如其来的热泪感到了意外。这是追求的力量。“总有一种力量让你泪流满面”,《南方周末》上的这句话在很多时候都让我们找到了温暖的理由。我们应该认真地听听朱小蔓博士的这份感动。
教育科学出版社一群年轻人要在他们倡议下组成的中央教科所青年读书会上亮相,开始第一次活动了。
这个动议我从心里赞同,两个月前,我见到了他们的倡议书,因为SARS的缘故,这个活动一直推迟到现在才能举行。
读书对今天的青年人很重要,读书对中央教科所的文化建设也很重要。我是怀着一定要建设一个好的央所文化,一定要带出一支队伍,培养出一批像样年轻人(像我在南师大培养研究生的感觉那样)的信念和热望,期待着做好这件事的。我建议他们先读教科社出的书,先读自己编辑的书。我希望他们从编辑文字的机械和麻木(如果他们做编辑会变成那样的一个不幸的话)中跳跃和超脱出来,像读书人那样,依然敏感、热情、醉心于书的内容,文字的思想内涵和意趣,去领略其中文化的力量,感受与工作同在的读书的快乐。
读书是快乐的,这种快乐是指情绪色调的积极意义上的,但它的表征可能是多种多样的情感,有好奇、如饥似渴,有兴奋、一见如故的感觉,有心领神会的会心的愉悦、亲切可人的温馨,有理智在努力工作着的神情专注的意志(其实读书的时候,也常常需要意志,大脑需要努力地、活跃地工作着),有释疑解惑有如走进愈渐宽广、敞亮的大道,当然有时也相当沉重,甚或是悲凉、无奈……林林总总,但这却都是有助于人的精神成长的积极的情感。我常常想,人若没有这五彩缤纷、波澜起伏的情感体验,生命是那样干枯、生活是那样暗淡,而有着这些情感充盈的生命和生活是那样让人感到满足、享受和向往。
所幸和可以自我告慰的是,我每天还保持着读书的习惯,那是早晨七点半到八点的半个小时以及晚上11点以后,也不过半个小时或许有时有一个小时。我从读书中获得的快慰,尤其是让我可以从心理上满足和平衡的是(这里为什么要用平衡,就是说这一年我会有心理及情感上的不平衡),这一年我在一个新的工作岗位上由于工作的引发而读了不少的书,其中相当一部分是我们自己的教育科学出版社的书。对于教育科学出版社的书,我后悔以前知道和读的太少了,现在才发现这里有这么多的好书。也许,这也是我奉调到中央教科所来工作感到不吃亏而有精神补偿的主要理由之一。每过一段时间,教科社的人都会给我送一些书,我真的是充满着感激,可总也读不完,好多书或者是大部分书我根本没有办法读完,哪怕是大略地读。我在大学里的办法是,让学生帮我读。我们的博士生教学早已不再是老师讲,学生听了。我也在两三年前就不再采用这种教学方式了,我们每次都是在一起进行专题式研讨,围绕一些议题谈读书体会。八个、十个或者是十来个学生,其实他们是在帮我、促进并推动我读书。当然他们也是在为自己读书。读书是博士生课程中最主要的课程内容与方式之一。那么,到这里来之后,谁又能帮我和推动我读书呢?缺少了这些帮我和与我一起读书并分享的年轻人,我常常觉得找不到感觉。所以,我特别希望中央教科所有个青年读书会,我希望有人帮年纪大的、已经跟不上“读图时代”而属于“书虫时代”的那一代人读书,帮帮我们这些在岗位上负荷很重、来不及读更多的书的人。
到中央教科所工作以来,在我所读的几十本书中读得比较仔细的书主要有以下几本:加拿大学者马克思范梅南(MaxvanManen)的《教学机智--教育智学的意蕴》和《生活体验研究--人文科学视野中的教育学》,《胡克英教育文集》,加拿大变革理论研究专家迈克富兰(MichaelFullan)的《变革的力量--透视教育变革》(这些天我们研究所大厅的电子显示屏上的几段话,就是我自己从这本书上选择的,因为我觉得那几段话非常能够表达我现在的心情和期望。我想让全所的人每天都看见这几段话,应该感谢教科所及出版社的人做了一件好事),还有一本是ErnestL.Boyer的《关于美国教育改革的演讲》(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跟踪Boyer的思想,也一直很欣赏他的研究。他的那本《美国基础学校》的小册子,我记得曾先后买了五本,因为这本书写得太好了,我不断推荐给学生读。为什么对这几本书读得详细一些或者说是读进去了呢(读书常常会看似在读,其实未读进去,或者看似读进去了,但并没有积淀下什么而成为进一步阅读的“学习准备”和所谓的“认识的前理解”)?
这四本书读得效果比较好一些,总结一下有以下原因:
对《胡克英教育文集》的阅读是抱着对中央教科所前辈们的敬重之情,也是我到这里工作之后,希望弘扬中央教科所前辈们的文化(胡克英先生等专家是中央教科所的骄傲)。我在上个世纪70年代初先学文学专业,80年代中期转学哲学-伦理学专业,80年代末期才转入教育学专业。对上个世纪80年代的中央教科所及代表性专家未有谋面和深入了解他们的机会,故而有想要了解他们的好奇之心,当然,也是对吕(敬先)老、瞿(葆奎)老嘱我写一点感想的承诺和责任所使然。
《教学机智--教育智慧的意蕴》则是一本现象哲学、现象学方法运用在教育中的典范。这本书写得实在是太好了,我觉得所有的教师都可以读,而且都读得懂。1995年以来,我在几轮博士生课程中都要讲现象学,但那时能用于教育的比较集中的思想和案例并不多。读了这本书,我对教育现象学有茅塞顿开之感。我想如果是早几年读,我的课就会比原来讲的好得多。捧读这本书是去年7月25日在怀柔参加中国举办的“首届世界大学校长论坛”期间,白天开会,晚上座谈,10点以后捧上带去的这本书一气看到凌晨两点。8月份回南京,我在南师大道德教育研究所专业人员的会上及在实验学校的中小学教师会上,都忍不住地向他们推荐、举荐,并与他们分享读这本书的体会。那种欣赏与兴奋之情在当时情景中及在我此时此刻的回忆中都是难以忘怀的。
《生活体验研究--人文科学视野中的教育学》是由于近二十年的情感教育研究之情结、研究兴趣及这些年带领博士生开发教师研究,尤其是研究体验型教师、人文关怀型教师、创造型教师的需要。我从作者的这两本书中获得许多研究的灵感。
《变革的力量--透视教育改革》是大约在2001年上半年首次读到的。那时我被江苏省教育学院校长培训中心邀请为全省“名校长”讲一次课。邀请人没有为我限定题目,要我随便讲什么都可以,思考之后,我决定将这本书的基本思想融入我的报告,并把其中一些精彩论述请学术秘书小吴做了powerpoint(幻灯片提要),那里面最吸引我的是对于把握教育变革之复杂、之深刻、之巧妙的思维方式。迈克富兰认为,校长及州一级官员对于一个国家的教育变革居于最关键的地位。我是带着一种认同和欣赏这一思想的态度走上“名校长”讲台的。我讲的第一段话是,因为你们是“名校长”,我希望你们的学校与你们一样有名,但不要为名所累,所以我才介绍迈克富兰所说的这段话,即变革中最主要的力量是校长。校长如果不从思想上变革,中国的学校教育就无法真正变革。我为那次演讲做了认真准备(我一般不做同一题目的演讲,即便同一题目,我也绝不会重复自己,我必须重新顾及新的听众群及本人当下的心境、兴奋点和最适于引入的材料重新编织报告架构)。但那次演讲比起先前的许多次演讲来,并没有达到我心目中的期望,也并没有像其他大多数演讲那样让我获得成功的满足。后来我反省自己是不是对“名”校长们的期望值太高或者是自己对这本书的理解还停留在书斋学者的水平。也许是因为我对学术理解的缺陷和生硬,影响了校长们对这些重要思想的兴趣和认同。
最近几天,这本书一直是我桌边放置的最主要的一本书,我不断地想重读它、咀嚼它、体悟它。因为书中说的几乎都是我这几个月来日日夜夜、殚精竭虑、梦寐以求的中央教科所的变革蓝图。在这不平常的几个月里,央所的变革似乎就是我的生命,是我们(包括徐所长、田所长和其他许多人)全部情感起伏变幻的根系,是我自己到北京以后的生活意义,乃至迁徙北京得失成败、尊严价值的标志,是这一生活意义的开端和象征。我太需要精神力量了!这本书表述的思维方式、观念、原则,甚至技术和艺术性的奥妙,都是我智慧的源泉。我这时才更深切感觉到成年人(不在专门读书期、研修期的人)读书的强大动力和真正效力是在于工作的需要,是在以工作体现自身的社会价值,同时也体现个人价值的真实需要之中。
学者李小兵为指导自己的儿子读书而编辑了《文化的力量--影响人类的一百本书》。李小兵说,在家庭里,他的任务是辅导儿子的教育启蒙,所以,他必须为儿子选择书。由于这个需要,他找研究生帮他选了一百本书。他在这本书的序言中写道:“在这种现代的、经济的、数字化的、虚拟化了的世界中,我们中的一些人,的的确确体会到了一种‘赢得了天空,失去了大地’的感觉。哲人所说的人类最美好的,应当经历的审美的、道德的、超越的三种生活方式,我们已经很难再体味个中的韵味了。”读这段话时,我暗自庆幸,我迄今尚没有丢弃这几类感受,我时时还在被这类情感涌动着,不断在感动、鼓舞和支持着自己,也可能会以这类情感感动和鼓舞着我的一些同事们。也许正是由于自己迄今不能很好地操作电脑(其实,我也曾试图去练习,但我迄今还无法在那个世界里自由地讨得我的欢乐),以上这些读书的欢乐也许恰恰是对我的懊恼和遗憾的一个回报、补偿和恩赐吧。
归结起来,我个人今天的读书状况好在还有习惯,还有兴趣和好奇,它使我还没有像生理年龄那样同时在心理年龄和精神上老下去;第二,大多数有成功之效的读书与生活中的特定事件相关,它往往是与我的专业研究的经历和我对专业持续性探索的方向相关,与一个时期的工作主题相关。上述这些是读出书味读出其意的由头、牵引、动力、学习准备与基础。我想,作为一个还在岗位上工作的人,并且还是负着主要责任的人,我必须像Boyer告诉我的那样全心全意、生气勃勃、忠于职守地去工作。现在我在真正意义上的读书几乎都是与这种工作结合在一起的。虽然我也很想自由自在地读书,像一些年轻人所希望的那样少一些定性的工作,多一点个人的自由与安宁,但我想,我们必须首先要工作,如果不工作谁又能为我们创造这一切?其实在今天这个学习型社会里,工作就是学习,应当把工作当作学习之源、学习之过程。我的时间更不如年轻人多,所以我也只能把我的读书与我的工作、生活的主题紧密联系起来。在我退休之前,用整块时间自由地读书对于我来说,是不现实的,也是做不到的。我企盼在退休后有更自由、更随意、更安宁的读书生活。
几天前,我拿到教科社2002年出版的Boyer的《关于美国教育改革的演讲》。得到这本书的兴奋之情是难以言传的,为什么未见有人评论这本书呢?为什么教科社做了这么多好书,很少有人介绍呢,我觉得真是非常遗憾。为什么没有一种制度或机制让中央教科所这么多的研究人员写书评呢?可惜,我没有这么多精力。如果有精力,我一定写,但是我现在又做不到。Boyer的关于基础教育、高等教育的思想,尤其是他的关于什么是学术的概念极大地刺激和吸引着我,也许今天坐在中央教科所的岗位上,我执著求解、希望解惑的东西--究竟什么是学术、什么是学术研究、什么是教育研究、什么是教育理论、什么是教育实践、什么是教师……这些大概都与Boyer当初和今天对我的吸引有关。
写到这里,我想再次回到一个命题,即人为什么要读书,知识分子为什么渴求读学术精品?究其主要原因,我认为,是因为学术精品中具有强大的文化的力量。什么是文化的力量,文化从器物层面到制度层面再到其深层的内核部分是精神的东西,这是什么东西呢?我认为是发自人性本身的、真诚地追求美好、追求团结在一起,追求人的比原有自然、自在的要更理想的环境的一种冲动(有学者简略地说文化即人化、人文化)。不久前知道一位做科学型研究的美国学者对人这一高级生命为什么与生俱来的有社会本性有新的发现与解释。人是希望过社会生活的,人以沟通信息而生存和发展,这是人的本性。人与人之间的无谓的纷争和相互的争斗,其实不是人的本性,它是坏的制度、习惯和秩序的结果。
我们为什么需要学术中文化的力量,是因为(以下这些意思的大略精神,李小兵已说过,但我是真正感受到这个意思,并且加以我自己的一些扩展认识)人活着太需要支撑我们生命的东西,太需要为我们每一天的生活得到鼓励和依据的东西,所以我们需要寻找自己为人做事的原则、信念乃至方式。因为一个人太渺小,没有那么聪明;一个人的精力太有限,没有那样的精力充沛。这些东西从哪里去寻找呢?不外两个途径:一是从前人、从他人的经验中来;二是从人类的理性积淀--优秀的著述中来。我以为,真正的会读书在于使两者在不断连接、转化、往返互动和螺旋上升中永恒地保持着对读书的挚爱。所以,我认为读书的方法可以很多,因人而异;读无定法、挚爱为本。保持着每每读书时不断被激起的冲动、想像、思考和希冀,它们慢慢地、渐渐地便会在你的精神和人格上留下越来越深、难以磨灭的印记。
《中国教育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