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相关推荐
因为批评?八岁女生的精神分裂症
南方周末 2002-11-25
“妈妈,我压力好大。”苏一芬突然哭着对母亲李锦莲说。
就在前一天的5月1日早上,李锦莲发现女儿一个人自言自语,嘟嘟囔囔,像是在骂人。
次日清晨,苏一芬开始在家里挥舞拳头,抖动双腿,电视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非常兴奋,但上街见人却低着头,碰到熟人也不招呼。
吃晚饭时,苏一芬说不想吃,低着头,脚又剧烈地发抖,不吭声。深夜,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5月25日,苏一芬住进了广州市脑科医院。
8月14日,年仅8岁的苏一芬被诊断患有“儿童精神分裂症”。此前,苏一芬是广州某小学二(2)班的学生,一直健康而开朗。
两件事
李锦莲当时就预感女儿的精神不正常。从4月底开始,苏一芬反复地抖脚、挥拳、咬牙,不说话。数学课郭老师也发现她有点不对劲,说她的作业做得乱七八糟,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关于女儿的病,李锦莲反复提到两件事:
2001年11月23日,阴雨绵绵。苏一芬回家把书包一扔,气愤地冲着李锦莲说:“明明我做了作业,还说我没做,气死我了!”
李锦莲觉得老师误解了孩子,因为作业是她亲自报给一芬听写的。次日送女儿的时候,她拿着作业本向蔡老师解释,蔡是小一芬的班主任老师。
“她没怎么搭理我,我就激动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但她更凶,说‘不管你女儿成绩怎样,当老师的工资奖金照样拿’。”提起那一幕,李依然满腔愤怒。
她们的争吵没有顾及到苏一芬的感受。“当时她吓坏了,眼睛瞪得溜圆,面红耳赤,拉着妈妈要离开。”当时也在现场的一位同学事后回忆说。
“傍晚苏一芬回家时闷闷不乐,说班会课蔡老师又批评了她。孩子的病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都怪班主任。”说话时李锦莲脖子上的青筋涨鼓鼓地突了出来。
事后蔡老师说她没有批评一芬,是李锦莲乱说。
但李锦莲认定这件事是女儿发病的根源,她反问笔者:“不是因为蔡老师跟一芬过不去,时常批评她,好好的会得病?”
另一件事发生在2002年4月下旬。苏一芬在和同学们玩耍时,被同学小同踢了一脚,感觉很痛。
当晚,苏一芬把被踢一事告诉了母亲。
第二天,李锦莲带着女儿到学校找数学课郭老师反映情况,后又找蔡老师要求处理此事。
围绕小同是否是故意踢苏一芬,两人产生了很大争议。蔡老师否认批评过苏一芬,只是在4月23日上午的班会课上对她说:“同学找你玩,不是故意打你,不要老是告诉妈妈。”
李锦莲认为,蔡老师的话不真实,按照女儿的说法,蔡老师花了半节课的时间批评她。“当天中午,一芬一回家就对我说:‘老师又批评我了,还说到你,叫你不要去找她,我受不了。’”
事后,广州本地一家报社笔者向苏一芬的同学求证此事,有的说有批评她,有的说没有。但后来笔者再问学生此事时,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当天下午,李锦莲和丈夫来学校解决此事时与蔡老师发生了争执。
“你做老师不能这样,小孩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据说李当时“大声地吼了起来”。
蔡老师突然转过身问跟在后面的苏一芬:“你怎么说的?”
“你别吓坏了小孩。”李锦莲冲了上来,两人怒目而视。
“你是个鸡嘴婆。”蔡老师非常气恼地说,“我人格非常高尚,你不要乱说。”
学校徐主任证实了这一幕,事发时他在场,当时还批评蔡老师不该说那句话。
在回家的路上,苏一芬铁青着脸,嘴唇发白。回到家后就坐在桌边,一声不吭。更让李锦莲心痛的细节是,要在平时,小花猫跳到一芬身上,她会抱着抚摸它,但她当时竟抓起它就往地上扔。
第二次发病
治疗一段时间后,苏一芬的病似乎好了。今年9月,为让小一芬不再受到刺激,她家里把她转到了另一所小学。
平静的日子只过了一个多月,10月16日傍晚,她的病又发作了。
当时苏一芬正跟母亲一起回家,刚说完一句话,就在大街上左右开弓地狂跑起来,路上的车辆不得不紧急刹车。
李锦莲回忆,苏一芬说的那句话是:“妈妈,我压力好大,明天上公开课,校长来听课。”
到家后,她又挥舞着拳头乱打,捶桌子,还说要捏死自己的花猫,并拼命地用拳头捶它。
“以前她总是抱着猫说:‘我爱你,宝宝。’早知这样,还不如不让她读书。”李锦莲控制不住情绪,说话快得像打机关枪,声音哽咽。
其实刚到新学校时,苏一芬似乎恢复了正常,还交了两个好朋友。她的新班主任王老师也说,小一芬很乖,举手很积极,只是比较情绪化,很敏感,对别人的评价很在意,不高兴时会流泪。
小一芬的这次发病,在之前的一堂音乐课上已露出端倪。在课堂上,音乐课李老师问了一个关于音符的问题,苏一芬不知道。
李老师说不知道苏一芬的情况,也没有批评她,只是说没关系,下次上课认真点。
可是苏一芬心情却变坏了,一回家就说:“妈妈,以后的音乐课我不去上了。”
李锦莲说,这以后每次音乐课她都不愿意上,情绪也越来越差,有点像今年5月的样子,但经劝说后还是会去学校。
苏一芬的异常举动在笔者到她家时得到证实。当笔者问她话时,她竟然从沙发上跳起来,咬着牙,紧捏着两只小拳头挥向笔者的脸。李锦莲抱住她,她仍挣扎着挥舞着拳头,狠狠地瞪着笔者,像是受了欺负,要报复笔者。
原因之争
11月5日上午,笔者再次来到苏一芬早先求学的学校时,学校正在举行运动会。
现在已经是三年级2班的学生依旧玩得开心,看起来并未受同学苏一芬患病的影响。让笔者惊讶的是他们的警惕性,只要笔者问到蔡老师或苏一芬的事他们都避而不答。笔者逮住两个正在打闹的学生,装作老师的样子问:“这样不怕老师班会课批评吗?”他们点点头。“班会课上班主任会批评人吗?”笔者又问。“有时会有时不会。”旁边的一个女孩说。
矛盾的是,蔡老师说她在班会课上从不批评学生,总是表扬。
一个学生告诉笔者,学校的班会课都一样,就是对一周的纪律进行回顾,主要是批评和表扬学生;不过现在公开课很少,但一上公开课同学们就很紧张,怕回答错了挨批。
现在,小一芬已无法正常上学,她每天只能呆在家中,每周到广州医学院接受一次心理疏导。
这份责任该由谁承担?“学校和老师要负责。”苏一芬的父亲苏志强说。他和妻子李锦莲坚持认为女儿的病跟学校和蔡老师有关。
蔡老师看上去有点疲惫,“15年的书就这么教过来,从来没出现过这种事,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感觉压力很大。”蔡很委屈地说。
据小同的母亲卢女士回忆,蔡老师还是很关心苏一芬的。在卢女士为孩子的事登门向李锦莲道歉时,蔡老师也去了苏一芬的家,接她上学。
针对李锦莲的指责,蔡老师感觉不公平,她说:“老师批评学生很正常,哪有老师不批评学生的?苏一芬在班上很文静,对老师很礼貌,我为什么要针对她呢?”
该校的钟校长否认苏一芬的病跟老师和学校有关,“父母当着孩子的面与老师争吵,对孩子的心理也产生了负面影响。”
曾目睹李锦莲和蔡老师吵架的该校徐主任说,当时两人都很激动,都“受了委屈似的互相骂”。徐认为:老师批评学生在所难免,只是方法问题,要改变的是教学方法。学生的心理承受能力也是一个原因,为什么现在的孩子受不了一点点委屈,受挫能力这么差?
争论使他们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苏一芬两次说“我压力好大”,分别是在班会课后和公开课前。令人困惑的是,没有人把这联系起来,更别说采取相应措施为苏一芬减压。
广州市脑科医院的郑宏波医生说,这么小的人患这种病真的很少见,而且很难治愈。
在采访中,笔者试图找出责任者,令人失望的是,没有人承担责任。
广州市脑科医院赵振环院长说,从学理上看,精神分裂症肯定有病因。笔者还采访了华南师范大学教育心理学教授申荷永,他认为,很难就此认为苏一芬的病与老师之间有直接联系,但现行的教育制度确实存在一些问题。
离开学校的日子
见苏一芬不容易,她父亲说她讨厌见陌生人。开始笔者想以远方叔叔的身份见她,后来苏志强建议以卖保险的身份出现,并要求笔者不要提学习的事,“她疑心很重”。
苏一芬的家在江南大道的一栋旧楼里,小小的客厅满是东西,很乱。
进门时,她正在看电视,理也没理笔者,但跟母亲说话时,扭着腰,勾着母亲的脖子,一脸灿烂的笑容,与同龄人没什么两样,天真的样子令人无法把她与精神分裂症患者联系起来。
看到笔者坐下来,她瞪了一眼,很不满意地转过身问父亲这人是谁。苏志强说是卖保险的,她不信,拿起笔者放在凳上的包就要翻看,李锦莲赶紧连哄带骗地把包抢了过来。
笔者跟她搭讪:“喜欢看什么电视?”“《情深深雨蒙蒙》。”她头也没抬。“不喜欢卡通片吗?”“不喜欢。”“今天放假了,不用上学吗?”笔者佯装不知她的情况问道。
她没吭声,似乎有意见。待笔者再问时,她挥舞起拳头警告。患病之后,小一芬已失去了正常人的生活。生活开始单调起来,生活圈愈来愈小。不去学校,不和同学玩,也不去别的地方,不在外面吃饭,出去后在楼下走一圈就回家,不愿见人,不愿跟别人说话,只有在病情稳定时才会下楼和小朋友聊天……
这家人的生活也变了。李锦莲失去一个正常母亲的生活,她没有上班,每天只能在家陪着孩子。苏志强除了上班外,脑子里想的就是怎样把女儿的病治好,怎么筹借医疗费。
不幸不仅是生活上的,一家人的精神也备受煎熬。李锦莲现在最担心的是:要是病治不好,“女儿都嫁不出去了”,也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这对她来说,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笔者要出门时,苏一芬做了一个厌恶的鬼脸,抬起脚像是要踹人。这个动作和进门时的笑容,交替浮现在记者的脑海中,美好与不幸竟然那么近。
(文中未成年人均为化名
【因为批评?八岁女生的精神分裂症】相关文章:
批评的艺术10-03
写在批评边上06-04
学生习作《表扬与批评》11-02
批评罗曼罗兰08-13
浅谈批评的艺术法08-17
批评可以如此美丽08-27
批评失败怎么办?09-26
批评与惩罚的艺术(网友来稿)05-23
我的十八岁,快了!03-07
因为深爱茨威格 07-05